是夜，彎月高懸。

林瑞看了一眼手表，八點整。

他推開咖啡館的門，空氣里飄著若有若無的爵士樂。

二樓光線昏沉，過道盡頭，那只熟悉的金毛犬正圍著水管打轉。

納隆已經到了。

離九點和伊萬的約定還有一個小時。

林瑞需要利用這段時間，詢問納隆幾個問題。

這個被錄像帶勒住脖子、不得不與他綁在同一條船上的“盟友”。

一定知無不言。

推開包間門。

納隆縮在沙發里，看到林瑞，站起身，眼中閃過難以掩飾的驚惶。

桌上的咖啡幾乎沒有動，褐色的液體表面，凝著一層薄薄的油光。

林瑞在對面坐下，語氣溫和：

“處長，別緊張，更別驚慌，俄國佬有求于你，平時什么樣，現在還什么樣。”

納隆點點頭，懸著的心稍微放松一些。

林瑞開門見山，聲音壓得極低：

“待會兒來的是瓦西里的手下，叫伊萬。他要走私三個貨柜的洋酒，讓你點頭放行。”

“三個貨柜？這……這數量太大，目標太顯眼！以前瓦西里也就是用漁船販運女人，他一上來就三個貨柜？！”

“能辦到嗎？”

林瑞只想知道結果。

“你到底是為俄國佬做事還是為金蛇會？”納隆問道。

“誰也不為，只想好好活著。”

納隆低頭，面露難色。

林瑞微微探身，語氣加重：

“能辦到嗎？”

包間里死寂一片。

時間在沉默中滴答流逝。

每一秒都像在納隆的神經上碾過。

“瓦西里……”

終于，他擠出嘶啞的聲音。

仿佛這三個字耗盡了僅存的力氣。

納隆直視林瑞：

“他真的死了？”

“死了。”

“怎么死的？”

林瑞猶豫。

轉念一想，與其讓他懷疑自己，不如如實相告。

“俄國佬內斗，伊萬，殺了他。”

“你跟伊萬是一伙兒的？”

“不是。”

“那他……”

“放心，他不知道錄像帶的事情。”

錄像帶，一直是懸在納隆頭頂的鍘刀。

林瑞在等他討價還價。

終于，納隆開口，提到他最想得到的東西。

“錄像帶……怎么會在你手里？”

看來，還需要震懾一下。

林瑞心想，這個處長，始終心存僥幸。

“我和瓦西里，交情不淺，他交給我一些東西，其中就有錄像帶。現在，伊萬拿我家人的性命威脅，想讓我交出東西，我想，你不希望我這么做吧？”

“不不不……”納隆慌了神。

林瑞當下做出承諾：

“辦完這件事，我就把錄像帶還給你，讓它徹底成為一段‘過去’。”

納隆深吸一口氣，帶著豁出去的決斷：

“港口調度系統有個回收池，專門處理那些登記信息過期、無人認領、或者報廢的集裝箱。只要……”

他舔了舔嘴唇，說出最隱秘可行的方案。

首先，在系統里，把俄國佬那三個貨柜的編號，標記成‘已過期待銷毀’的廢編號。

接著，它們會像垃圾一樣，被港口物流的自動程序分揀出來。

最后，由叉車直接從堆場送進港區最深處的報廢庫！

一旦進去，那就是個黑洞。

沒人會仔細核對，更沒人關心那些‘廢品’到底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

沒人會在意它們什么時候被處理掉。

“那怎么出港呢？”林瑞問道。

“滯留三天之后，我會安排一批銷毀，流程和人員，都可以搞定，到時候，這三個貨柜會和銷毀物品一起流出，讓俄國佬到指定地點接貨。”

這的確是個絕佳的辦法。

只要貨安全送到俄國佬手里，自己就脫了一半干系。

在林瑞的計劃里，金蛇會成了現成的劫匪。

伊萬的滔天怒火，會瞬間轉移方向。

至于另外一半干系……

需要一個走漏消息的“替罪羊”。

林瑞覺得這個方案可行。

“就這么辦！等伊萬到了，你就說數量太大，超出職權范圍，風險太高，先推掉。看我眼色，適當的時候，我會遞給你話口。”

接著，又叮囑道：

“總之，就是一個字！拖！拖時間！告訴伊萬，需要重新安排船期。”

納隆聽得認真，頻頻點點頭。

時間。

對林瑞來說，時間太重要了。

“還有一個問題——”林瑞接著問道：“你怎么會和瓦西里聯系上？據我所知，港務局一直是金蛇會的保護傘。”

他想了解港務局內部的情況，除了納隆，還有誰和瓦西里有聯系。

對面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聲音帶著自嘲和深深的疲憊：

“你以為我想？港務局早就不是鐵板一塊。”

“你們局長不是和金蛇會關系相當深？怎么會縱容俄國佬走私？”

“局長？”納隆嗤笑一聲：

“他只關心一件事——錢！”

港口擴建在即，那是塊流著金油的肥肉。

局長也沒有完全拿到擴建的主導權。

他需要錢，天文數字的錢，去打點上面。

確保自己，將這塊肥肉吞到肚子里。

于是，將副局長的位置空置，成了吊在所有處長眼前的胡蘿卜。

明碼標價，價高者得！

下面的人為了副局長的職位，加倍孝敬，互相傾軋。

瓦西里正是看準這個空子，用美金開路，外加脅迫，撬開了金蛇會壟斷的大門。

港務局里的親俄派越來越多。

局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要不鬧出捅破天的大亂子，他也樂見其成。

畢竟，打得越兇，油水越多！

納隆喘了口氣，帶著些許厭惡：

“早就爛透了！不是俄國佬，就是金蛇會，總要選一個，根本沒退路。”

林瑞在腦中飛速整合信息。

納隆不過是一條被毒餌鉤住的可憐蟲。

這潭渾水，比預想的更深、更黑。

但也意味著……

有更多的縫隙可以利用。

正在這時——

一陣沉悶的腳步聲響起。

粗暴地踏上二樓的木樓梯，聲音雜亂。

金毛犬受驚狂吠。

伊萬來了。

不止一個人。

比約定的九點，早了太多。

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蠻橫的壓迫感，正逼近包間。

一段嘰里咕嚕的斯拉夫語，言語粗暴，像是在罵狗。

林瑞迅速對納隆使了個眼色，傳遞著“按計劃行事”的指令。

對方調整一下坐姿，瞬間官威十足。

包間里的氣氛緊張。

門外，金毛犬更加狂躁。

腳步聲在門口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