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轎車的尾氣在土路上消失。

殯葬館里，氣氛凝重。

烏泰抓起抹布，一圈一圈擦著柜臺，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俄國佬的槍，已經頂在腦門上，現在又冒出來金蛇會……”

他看著林瑞，眼神中，恐懼和求生欲在打架。

“你到底怎么打算？要不……我們跑路吧！”

林瑞靠在門框上，背對著刺目的陽光。

他知道烏泰的擔憂。

這把老骨頭，還想多活兩年。

思慮再三，開口說道：

“跑路是沒戲了，到哪兒都一樣，還得想辦法解決。”

“怎么解決？俄國佬讓你去搭港務局，我們哪兒來的港務局關系！早晚露餡兒！”

林瑞湊近，雙手支在柜臺上：

“這關系，還真有。”

烏泰的小眼睛瞬間點亮：

“誰？！”

“港務局調度處，納隆。法會上講話的那個。”

“納隆……？”

烏泰單手托著下巴，細細回憶。

柜臺的木板壓得咯吱響。

“就是那個斯斯文文的？你……你怎么拿住他的？那種人，滑得像泥鰍！”

說來話長。

納隆床上那點爛事，他不想說給烏泰聽。

“我自有辦法。”

林瑞沒有直接回答，轉而將現狀說出：

“俄國佬想借港務局切金蛇會的走私蛋糕，金蛇會想挖出港務局的內鬼。正好！讓他們互相咬。”

“黑吃黑？”烏泰的聲音發顫：

“可是，怎么個吃法？我們……等等，這太危險了！”

他強壓住內心的恐懼：

“俄國佬那邊怎么交代？你幫他搭上納隆這條線，結果又讓金蛇會去咬他？一旦被發現，可沒人給我們收尸！”

林瑞腦中快速過了一遍。

關鍵在于時間。

給金達的走私洋酒情報，是顆甜棗，也是在拖延時間。

必須讓普拉查先嘗到點甜頭，暫時穩住他。

同時，也要利用納隆，穩住伊萬。

納隆是支點，而林瑞，還需要一個梯子，讓他在這片泥沼里爬出去。

烏泰憂心忡忡：

“納隆靠得住嗎？那種人，為了自保，轉頭就能把我們賣了！”

“他不敢。”

林瑞語氣篤定。

納隆的把柄足夠捏住命門，但錄像帶卻不在他手中。

只能先利用幾方的信息差。

還要盡快找到更有價值的東西，才能布局脫困。

比如，征地范圍的紅線圖。

嗤——！

林瑞的思考被外面的停車聲打斷。

緊接著，人聲、哭聲，由模糊到清晰。

只見汶猜雙手從皮卡后斗里托出黑色收尸袋。

林瑞走上前，敞開玻璃門。

汶猜抬了抬下巴，算是打了招呼。

這是烏泰給他定下的規矩——

抬尸不語。

門外，不見探長的身影。

素萬太太保養得宜的臉，此刻皺成一團，哭得不成樣子。

精心描畫的眼線被淚水沖開，暈染成臟兮兮的黑影。

昂貴的寶石耳墜在臉頰邊晃動。

素萬先生緊摟妻子，無聲拍撫。

不過，林瑞有些疑惑。

汶猜托著的尸袋，看起來輕飄飄、軟塌塌的。

這分量，裝條腿都夠嗆，更像是一大團棉花。

汶猜雙唇緊閉，露出一絲尷尬和無奈。

烏泰趕忙從柜臺后走出，拖鞋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先生、太太，請節哀！”

他雙手合十，低頭行禮，林瑞也跟著行禮。

夫婦回禮。

素萬太太滿臉悲愴：

“拜托一定要讓他去往樂土……”

“放心放心！”

烏泰邊說邊打量著尸袋。

他也覺得非常不對勁！

汶猜悶聲低頭，徑直走向庭院一側的殮尸間。

素萬夫婦想要跟進去，被烏泰攔住。

林瑞好奇心作祟，也趕緊跟上。

殮尸間內，冰冷的金屬臺面，反射著慘白的光。

前廳傳來素萬太太撕心裂肺的嚎哭：

“我的兒子啊——！”

尸袋被汶猜小心翼翼地拉開。

嘶啦——

拉鏈一拉到底。

三雙眼睛湊到一起。

蓬松的白色毛發、血漬、一條藍白格領結。

“這是……狗吧？”烏泰撓了撓梳成中分的油頭。

“準確的說，是一條博美。”汶猜終于可以開口。

“永安堂新增寵物殯葬業務了？”林瑞問道。

三人圍在殮尸臺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汶猜雙手環抱，聳聳肩：

“阿南探長丟下尸體接收單就走了，連死亡證明都沒給我。”

“我去找素萬談談！永安堂收的是人，不是狗！”

烏泰離開殮尸間。

站在一旁的大塊頭，撓了撓腦袋，湊近林瑞，壓低聲音：

“老板，剛才去素萬家收……呃，‘這位’”

他指了指殮尸臺，又說道：

“在門口，你猜碰見誰了？”

“誰？”

林瑞的神經不自覺地緊繃。

現在的他，絕不放過一條信息。

“碰見新來的女探員！嘖，那身材！那屁股！簡直跟熟透的水蜜桃一樣！聽說，還是從春武里調過來的，果然是首府！屁股……呃，氣質都不一樣！”

汶猜搓搓手，帶著男人間分享秘密的笑意。

…

林瑞撇過頭，沒吭聲。

他是真的無語。

啪嗒啪嗒——

拖鞋聲由遠及近。

烏泰手拿一本冊子，推門進來。

“大生意！動起來！”

林瑞看著烏泰，感覺他的油頭更亮了。

“汶猜！去定一百零八盆萬壽菊。小瑞！你去請僧侶，停靈七天，日夜誦經，為貝貝·素萬先生超度！”

貝貝·素萬？林瑞一腦門子問號，該不會是眼前這條狗吧！

烏泰有條不紊地指揮著：

“至于我嘛，得好好準備一番……要用真絲素衣，口含用金箔葉子！”

老頭兒看向殮尸臺上的小博美，彷佛那不是尸體，而是一塊金磚。

林瑞挑了挑眉毛：

“只要有錢，你能把神佛從天上請下來！”

烏泰不以為然：

“眾生平等嘛！往生者，當然是就由小老板來登記嘍！”

林瑞接過冊子，里面是永安堂近幾年的收尸名錄。

“烏泰叔叔，你認真的？”

“沒有什么比賺錢更讓我認真！”

林瑞看著他，那鼻子，越看越像稱銀子的秤砣。

冊子翻到嶄新的一頁。

鄭重地寫下這只博美的名字：

貝貝·素萬。

前廳，素萬太太還在哭嚎。

烏泰盡心撫慰。

汶猜低頭憋笑。

庭院內，熱氣蒸騰。

林瑞感到荒誕無比。

一條狗，風光大葬。

這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