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葬館，庭院內，蟬鳴不斷。

烏泰今天的心情不錯。

他站在柜臺后，支起一面圓鏡。

小眼睛盯著鏡面，正一絲不茍地涂抹發油。

中分發縫梳得整齊，發油罐里的油膏已經見底。

他晃動下巴，哼唧著不成調的小曲。

林瑞背對門口，坐在藤椅上，微微弓腰，正在折紙船。

指節分明的手，異常穩定。

指尖劃過一道折痕——

明天晚上就是和伊萬、納隆見面的時間。

地點定在上次攤牌的咖啡館。

熟悉的環境，也許能讓納隆稍微感到輕松。

金蛇會的刀鋒如影隨形，必須找到一個代替的支點，延長普拉查的耐心。

利用征地的信息？

林瑞邊折紙船邊搖頭。

圖紙和錄像帶下落不明。

即便找到，也將是自己手中的一張王牌。

林瑞將折好的紙船裝進袋子，又抽出一張金箔。

“小瑞！”烏泰打斷了他的思忖。

“素萬先生那邊，汶猜一個人能行？要不要我過去看看？”

“汶猜力氣夠，應該沒問題，讓他多跟小鎮上的人打打交道。”林瑞說道。

早上，素萬太太打電話到殯葬館。

嗚咽中言語不清，半天，烏泰才搞清楚，應該是兒子去世了。

探長很快就確定死因：意外身亡。

打電話到殯葬館，通知去收殮尸體。

素萬一家是小鎮公認的首富。

據說，在曼谷投資了好幾處房產。

兒子去世，自然是要大操大辦。

這單業務，讓烏泰心情愉悅。

雖然，也為素萬一家感到遺憾。

但人情是人情，生意歸生意。

他早已習慣。

烏泰把圓鏡收回底柜：

“他兒子，跟你差不多大，聽說在曼谷上學，怎么說沒就沒了呢？”

林瑞看著折好的紙船：

“世事無常。”

烏泰撇撇嘴：

“待會兒，看見阿南那只老狐貍，我得好好問問他！”

二人正說著話，門外，一輛黑色轎車停住，卷起塵土。

林瑞剛轉過頭，金達已經下車，陽光刺得他微微瞇起眼睛。

這個催命鬼！林瑞心想。但又不得不起身迎接。

烏泰瞥見金達，像老貓見了生人，警惕又帶著點世故。

上次，林瑞被“邀請”走后，汶猜將鉆石的事情、與金蛇會的周旋，和烏泰講了個大概。

他深知，這個“經理”十分危險。

“瑞老板，叨擾了?！?

金達踏入前廳，目光掃過烏泰，行合十禮。

林瑞回禮：

“老熟人了，不用這么客氣。”

“禮數還是要講究的?！?

林瑞臉上堆起生意人的笑容：

“經理大駕光臨，有什么事情嗎？”

金達推了推金絲眼鏡。

林瑞心想：你假我也假，看誰裝的過誰！

兩個人對視而立，那架勢，像是各自身后，藏著一把三米長的大刀。

金達微笑著舒了口氣：

“看來，瑞老板記性不太好，答應普拉查先生的事情，這么快就忘了？”

林瑞佯裝恍然大悟：

“?。∧羌掳。∠肫饋砹??！?

說完，他微微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要不……里面請？前廳雜亂，怕怠慢了貴客?！?

“也好，瑞老板的庭院雅致，連風都比外面清凈些。”

金達邊說邊向庭院走去。

林瑞緊隨其后，在柜臺邊站下，將烏泰拉近：

“給他弄點兒茶。”

“什么茶？上……上最頂的？”

林瑞看著烏泰，撇撇嘴：

“就上你平時喝的碎茶葉末子。”

烏泰小眼睛滴溜一轉，沖著金達的背影，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庭院墻角堆滿雜物，一口廢棄的水缸里，積著渾濁的雨水。

唯一鮮亮的，是院子中央的雞蛋花樹。

正是花期，熱烈盛開。

金達徑直走到樹下，仰起頭，仿佛真的沉醉其中。

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一朵低垂的花朵。

“真美啊。”

手指順著柔嫩的花瓣向下，滑過粗糙的樹皮。

“瑞老板，你可要當心樹干上流出的汁液??！”

金達指了指：

“這東西有毒，萬一手指不小心沾上，再誤入眼睛，那可不得了，能致盲。”

這種當地人都知道的常識，自然不必提醒。

他的話，字字句句，別有深意，帶著致命的威脅。

烏泰手托一個陶杯走過來，嗒地一聲放在矮桌上。

金達俯身，姿態優雅，湊近杯口聞著茶香。

熱氣蒸騰在眼鏡片上，形成一層水氣。

他抬頭看了看林瑞，顯然已經發現，這股茶氣，難登大雅之堂。

金達走到近前：

“瑞老板不必‘盛情’招待，普拉查先生讓你調查的事情怎么樣了？”

絕對不能出賣納隆。

就在剛剛，林瑞已經想好了代替的支點。

他開口說道：

“還在查。”

“還在查？！普拉查先生已經沒有耐心了！”

金達收起笑容，變臉比翻書還快。

林瑞拋出精心準備的誘餌：

“雖然這棵樹上暫時沒果子，不過，另一棵樹上的果子，已經成熟了?！?

金達微微挑動眉毛：

“果子？什么果子？”

“最近，俄國佬有大動作。打算拉著三大貨柜的洋酒，飄洋過海，直接進港。”

林瑞一股腦將信息甩出，邊說邊捕捉金達的細微反應。

他的臉上明顯出現了松動，沉默、思考。

也在辨別這番話的真偽。

洋酒走私，利潤驚人，如果截獲，還能打擊俄國佬的渠道。

一箭雙雕。

林瑞深知，不論真假，普拉查都會細細衡量。

金達聲音一沉：

“時間確定了嗎？”

“還沒有完全確定，再等幾天，自然會有消息傳來?！?

“等幾天？”

這家伙可真難纏！

林瑞心想，還得換個套路拖住他。

“這要看你們是想分一杯羹，還是徹底搞砸?！?

金達沉默。

林瑞給出了兩個選項，他猜測，普拉查應該更傾向于后者。

搞砸它，不僅能劫掠巨利，更能重創俄國佬。

但是，動靜也會鬧得更大。

港務局、警察局，兩邊都要有交代。

林瑞不等金達開口，更近一步：

“不然，你先回去，把消息帶給普拉查，看看他的意思？”

金達重拾笑容：

“叨擾了，瑞老板。”

他不再多言，轉身，走向前廳。

烏泰見二人走出來，立刻繃緊身體。

金達在門口停下，又轉過身。

林瑞心頭一緊。

這家伙有完沒完！

他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林瑞：

“我奉勸瑞老板，務必抓緊時間，這是為你好。”

說完，推門而出。

烏泰從柜臺后面走出來，二人看著黑色轎車漸行漸遠。

“糊弄過去了？”

林瑞默不作聲。

哪有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