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東宮書房。

殘燭在銅臺里茍延殘喘，案上典籍攤開半卷，邊角被指尖磨得發毛，僅余的微光在書頁上投下扭曲的影。燕昭枯坐了整夜，指尖按在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上，眼底泛著青黑，背脊抵著椅背，像尊失了魂的石像。

一陣風卷過，窗扇“吱呀”作響，合頁摩擦的聲音像指甲刮過木板。他雙眼驟睜，銳光直射窗口，隨即又松下來，嘴角甚至牽出點笑意。

“阿秀，來看哥哥了？”聲音輕得像嘆息，裹著化不開的柔，卻奇異地透著股空茫，“怎又跳窗？這般頑皮，父王該罵了。”

“還沒吃吧？哥讓他們備了早飯。”他側耳對著空氣，語氣軟得發膩，“安心等，不讓外人來擾你。”

揚聲對門外吩咐時，聲音陡然沉了些：“備早飯，蜜餞不能少。”

門外老太監的應聲像浸了水：“奴才這就去，殿下稍候。”

屋內重歸死寂，晨光從窗欞擠進來，在青磚上投下斑駁的痕，倒像誰的血漬。

片刻后，侍女端著食盒推門而入。

“誰讓你進來的？！”燕昭的喉嚨里炸開一聲咆哮，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獸，“沒長眼嗎？！你驚著阿秀了！”

侍女臉唰地褪成紙色——她是新來頂班的，哪見過這陣仗，“噗通”跪倒，膝蓋撞在青磚上，發出空洞的響：“奴婢知罪！殿下饒命！”

燕昭的怒火燒得更兇，眼珠子瞪得滾圓，血絲爬滿眼白：“孤的大伴呢？死了不成？！”說著大步上前，一巴掌帶著風聲甩在侍女臉上。

“啪”的脆響在死寂的書房里炸開，侍女像斷線的木偶栽倒，食盒翻落，滾燙的粥潑在青磚上，冒著白氣，混著碎瓷片，像一灘模糊的血。

老太監這才連滾帶爬地進來，臉都白了，“咚咚”磕頭：“都怪老奴內急！讓這不長眼的東西驚擾了殿下！老奴該死！”

燕昭瞥他一眼，聲音冷得像冰：“拖下去喂狗。”頓了頓，齒縫里擠出更狠的話，“一絲肉都別剩，讓野狗活活撕了。”

話音未落，他猛地轉向窗口，聲音又軟下來，甚至帶著點討好：“阿秀，別走！哥哥給你留了蜜餞……”

轉身時，他隨手掃落案上的典籍，書頁紛飛中，瓷瓶、筆洗接連砸在地上，碎裂聲里混著他的嘶吼：“賤婢！敢攪了這份清靜！罪該萬死！”

他死死盯著老太監，眼底血絲漫得更濃，像要滴出血來：“去查她九族！通通扔進天牢——孤要讓他們知道，擾了此刻的安寧，就得挫骨揚灰！”

同一時刻，燕都城外三十里的荒山，風正卷著沙礫掠過光禿禿的山脊。

林墨與陸元自燕辭處出來，便一路疾奔。二人皆是八品武者，氣血奔涌遠超常人，不多時便抵達目的地。

林墨途中反復盤算：投靠二殿下，借勢扳倒太子，再伺機下手——這路徑成功率最高。逃跑？他壓根沒這念頭。妹妹還在宗門，何況宗門外派任務，怎會沒有控制手段？他不信能全身而退。

“這荒山連樹都沒幾棵，燕辭讓咱來這兒干啥？”陸元掃著四周，滿是狐疑地對林墨道。

林墨環顧一圈，道：“先上山。從山頂往下看，或許能看出些不同——視角變了，看到的東西自然不一樣。”

上山途中，林墨總覺不對勁。行至山腰，他猛地頓住——朝陽斜照下，四周靜得可怕。別說鳥叫，連蟲鳴都絕跡，更無半分活物的蹤跡。

“停。”林墨低喝，叫住陸元。

陸元摸了摸頭上的疤，指尖蹭過結痂的凸起，疑道：“怎么了？有敵人？”目光掃過光禿禿的山壁，風卷著沙礫打在巖石上，發出細碎的“沙沙”聲，倒顯得更靜了。

林墨喉結動了動，視線掠過腳邊枯黃的草葉——葉片蜷得像干硬的紙，連只爬蟲的印子都沒有。“沒，但不對勁。”他聲音壓得很低，幾乎要被風聲吞掉，“太靜了，連蟲影都沒。”

他抬眼望向山頂，晨光把山脊線照得發白，山坳里卻沉著片濃得化不開的陰影，像有什么東西正趴在那里呼吸。“慢點走，搜著四周往上挪。”

二人放慢腳步，細察四周。風聲沙沙里，巖壁后突然踱出個似人非人的怪物——狼頭人身，拖條狼尾，眼白翻得死透，涎水順著嘴角淌。渾身都是縫合的疤，脖頸處最瘆人：一圈密密麻麻的針孔箍著，像硬生生剜了原頭，再把這顆狼首縫上去的。

林墨反應極快，手中了塵刀瞬間出鞘，直劈怪物。“砰”的一聲金屬脆響，刀刃撞上怪物——透過它破損的衣料，隱約可見反光的鱗片，這一刀竟未傷分毫。

怪物速度更快，一爪猛揮向林墨。他猛地仰身，那灰撲撲的巨掌擦著鼻尖掠過，指尖尖長如刃，帶起的腥風刮得臉頰生疼。

陸元即刻出手，氣血翻涌匯聚右拳，拳面泛起淡紅色光紋，狠狠轟出。“砰”的悶響中，整條手臂竟貫穿了怪物心口，從后背穿出。怪物嚎叫已震得耳膜發顫，緩緩癱倒在地。

“呼，你沒事吧？”陸元抽回手臂，轉身問林墨。

話音未落，那怪物猛地彈起，帶起滿地沙礫砸在巖壁上，噼啪作響。一拳砸在他后心，陸元像斷線的風箏被擊飛數米，狠狠撞在巖壁上，發出沉悶的鈍響。

林墨氣血瞬間灌透了塵刀，刀身嗡鳴震顫，猩紅如血，映出他眼底的冷光。橫斬而出——“噗”的一聲，怪物頭顱沖天而起，隨血珠砸在地上。他仍未停手，連劈數刀將其大卸八塊，墨綠色的血液濺在枯黃草葉上，瞬間腐蝕出點點黑痕，才收刀入鞘，回身扶陸元。

陸元搖搖晃晃站起，扯開外衣露內甲：“沒事，虧得這軟甲，不然這拳就得廢。”

林墨松了口氣：“走，此地不能多待。”說著架起他，轉向下山的路。

“這東西邪門，”林墨沉聲道，目光掃過地上怪物的殘肢，“肉身硬如九品，不動氣血破不了防，攻擊力卻只八品水準。血還是墨綠的，壓根不是人血……”他頓了頓，眉峰微蹙，“這等邪術改造，會是燕辭的手筆？還是說……東宮那位？”

剛挪幾步，下山方向突然炸響數聲獸吼。二人臉色驟變——十多只同類怪物正堵在前方，有的獸頭人身（狼首、虎頭雜陳），有的卻是人頭獸身。那人頭怪物雙眼不似其他泛白，反倒浸著痛苦，喉間發出壓抑的嗚咽，顯然還存著神志。

“跑！”林墨大吼一聲，轉身就逃，陸元緊隨其后。身后怪物緊追不舍，那人頭獸身的竟懂得圍追堵截，一點點將二人往山頂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