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的門在身后關上，隔絕了里面壓抑到極致的空氣。

陸燃跟在江臨雪身后，嘴里的棒棒糖棍兒換了個邊兒，含混不清地嘟囔：“嘖，修羅場啊。江總監，可以啊，三言兩語就把人逼到墻角了。”

他把平板夾在腋下，雙手插兜，吊兒郎當地走著：“不過話說回來，你就不怕那大小姐瘋起來，直接取消婚禮？這單子可不小。”

江臨雪腳步沒停，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清脆又規律，像一臺精準運行的節拍器。

“她不會。”

她的聲音很平，像在陳述一個事實。

“哦？”陸燃挑眉，“這么自信？”

“沈微這種人，最看重的不是錢，是臉面。”江臨雪走到自己辦公室門口，刷卡開門，“婚禮請柬都發出去了，全城名流都知道她要嫁給顧澤。現在取消，等于昭告天下，她連自己的未婚夫都搞不定。她丟不起這個人。”

陸燃倚在門框上，看著她將文件放回原位，動作一絲不茍。

“所以，你算準了她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江臨雪沒回答，只是倒了杯水，指尖的溫度透過玻璃杯，傳來一絲涼意。

她當然算準了。

對付孔雀，最好的方式不是跟它比誰的羽毛更艷麗，而是直接拔掉它最引以為傲的那根翎羽。

沈微的驕傲，就是她最大的弱點。

果然，不出三天，沈微就主動發起了第二輪攻擊。

她沒有取消訂單，而是通過助理發來一封郵件，措辭禮貌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傲慢。

郵件內容很簡單：婚禮場地已經確定，定在城中最新落成的地標性建筑——“云端美術館”。

郵件附件里，是美術館的宣傳冊，每一頁都透著金錢和品味堆砌出的奢華。

王總拿著打印出來的郵件，急得在辦公室里團團轉：“臨雪啊，這……這不是為難人嗎！云端美術館，那是沈家自己的產業啊！她這是想給你個下馬威，讓你在她家的地盤上，聽她發號施令啊！”

江臨雪只是平靜地翻看著宣傳冊。

純白色的極簡主義建筑，巨大的落地玻璃，螺旋上升的藝術長廊。

確實是個好地方。

也是個絕佳的陷阱。

沈微以為，把她圈進自己的領地，就能讓她束手束腳，任由拿捏。

可惜，沈微不懂。

對于一個頂級的獵手來說，獵物主動暴露自己的巢穴，不是挑釁，而是邀請。

“王總，”江臨雪合上宣傳冊，抬起頭，“麻煩您，幫我約一下沈小姐和顧先生。就說，針對場地，我有一個全新的，絕無僅有的方案想跟他們談談。”

“啊？還有新方案？”王總愣住了。

“對。”江臨雪的唇角，逸出一抹極淡的笑意，“一個……能讓他們的婚禮，成為全城話題的方案。”

……

這一次，會面地點換在了云端美術館頂層的VIP洽談室。

巨大的環形落地窗外，是半個城市的璀璨燈火。

沈微坐姿優雅，端著一杯手沖咖啡，姿態擺得十足，仿佛她才是這場合作的主導者。

顧澤坐在她身邊，臉色依舊有些不自然，看向江臨雪的眼神里，多了幾分忌憚和探究。

“江小姐。”沈微先開了口，語氣帶著施舍般的寬容，“場地你看到了，我父親的作品，全城獨一無二。在這里辦婚禮，任何設計方案，都只會是錦上添花。”

言下之意，你隨便弄弄就行，別想再耍什么花樣。

江臨雪不以為意，她將一份全新的策劃案推到兩人面前。

封面上，是幾個燙金大字：《永恒的畫廊》。

“沈小姐，顧先生。”江臨雪開口，聲音清冷而專業，“云端美術館的確是頂級的藝術空間，但正因如此，它作為建筑的藝術性，遠遠大于作為婚禮場地的功能性。常規的鮮花、紗幔布置，只會破壞它原有的美感，淪為平庸。”

顧澤作為建筑師，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江臨雪說到了點子上。

沈微蹙了蹙眉，沒說話，示意她繼續。

“所以，我的建議是，我們不做一場‘婚禮’。”

江臨雪語出驚人。

沈微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江臨雪，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們要做一場‘藝術展’。”江…臨雪迎著她的目光，不閃不避，“一場以你們的愛情為主題，持續二十四小時的，沉浸式行為藝術展。而婚禮儀式，只是這場展覽的開幕式。”

她翻開策劃書。

“賓客收到的不再是請柬，而是一張限量版的藝術展門票。”

“整個美術館，將被劃分為不同的主題展區，‘初見’、‘熱戀’、‘磨合’、‘永恒’……用裝置藝術、光影互動、甚至是氣味，來復現你們愛情的每一個階段。”

“而最核心的主展品，就是這個空間本身。”

江臨雪的目光，精準地投向了顧澤。

“美術館的空間結構需要進行大膽的改造和重塑，打通部分墻體，搭建空中廊橋，讓整個空間流動起來，形成一個獨一無二的‘愛情迷宮’。”

她頓了頓，拋出了真正的殺招。

“這個改造方案，技術難度極高，需要對建筑本身有最深刻的理解。放眼全城，能勝任這個總設計師的，只有一個人。”

江臨雪的嘴角，勾起那抹熟悉的，職業化的微笑。

“那就是新郎本人，新銳建筑師，顧澤先生。”

“試想一下，”她的聲音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婚禮的場地，由新郎親手為新娘設計改造，這本身，就是一件獨一無二的，獻給新娘的藝術品。這份愛意和用心，將成為你們婚禮上最動人的注腳，被所有來賓見證和傳頌。”

“這，才是配得上云端美術館，配得上沈小姐和顧先生的，真正的‘有意義’。”

話音落下，整個洽談室死一般的寂靜。

顧澤的臉，白了。

他像被人當頭一棍，整個人都懵了。

讓他……親自改造？

在江臨雪的策劃方案下，當一個執行者？

這簡直是把他的臉按在地上摩擦！

而沈微的表情，更是精彩到了極點。

她先是震驚，然后是不可置信，最后，是滔天的怒火。

這個方案……太完美了。

完美到讓她無法反駁。

名流圈最在乎什么？在乎的就是格調，是獨一無二，是話題性。

江臨雪的這個方案，幾乎滿足了所有虛榮心的G點。

如果真的能實現，她的婚禮，絕對會成為未來十年都難以超越的經典。

可代價呢？

代價是讓她的未婚夫，去給他的前女友打工！

是在她沈微的婚禮上，上演一出“前任的復仇與臣服”？

“不行！”沈微想也不想，脫口而出，“這個方案太復雜了，工期太長，我不同意！”

“哦？”江臨雪輕輕揚眉，“沈小姐是覺得，顧先生的能力，不足以在婚期前完成這個改造嗎？”

一句話，又把皮球踢了回去。

顧澤的臉色更難看了。

他能說自己不行嗎？

他不能。

“我不是這個意思！”沈微氣急敗壞，“我是說……”

“微微，”顧澤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艱難地開口，試圖打圓場，“臨……江總監的方案，確實很有創意。但是執行上，可能需要再商榷……”

“商榷什么？有什么好商榷的！”沈微猛地轉向他，聲音尖銳，“顧澤，你不會是想答應吧？你忘了她是誰嗎！你要在她手底下干活？給我丟人現眼嗎！”

“我……”顧澤被噎得說不出話。

江臨雪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內訌，像在看一出滑稽的戲劇。

她知道，魚兒，已經上鉤了。

就在沈微即將徹底爆發，把策劃書掀翻在地的時候——

她的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

看到來電顯示，沈微的怒火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瞬間熄滅了一半。

是她父親。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喂，爸爸。”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威嚴而沉穩的男聲，不帶一絲情緒。

“我剛收到王總發來的婚禮策劃案。”

沈微的心猛地一沉。

王胖子！他竟然敢越過自己，直接把方案捅到她爸那兒去！

“爸爸，這個方案……”

“我看了。”沈父的聲音里，透出一絲不容置疑的滿意，“很好，非常有想法，把商業和藝術結合得很好。我們云端美術館正需要這樣一次頂級的事件營銷。”

“就按江策劃的方案辦。”

沈父的每一句話，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沈微的心上。

“可是爸爸！這個方案要改造建筑！還要讓顧澤……”

“讓顧澤來做，不是更好嗎？”沈父打斷她，“我們沈家的女婿，親自操刀，噱頭十足。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會讓公司的團隊全力配合江策劃。你只需要安安心心，當你的新娘。”

命令，而不是商量。

“嘟……嘟……嘟……”

電話被掛斷了。

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下來。

沈微握著手機，愣在原地，漂亮的臉蛋上血色盡失，一片慘白。

她輸了。

輸得徹徹底底。

她精心設計的陷阱，不僅沒有困住江臨雪，反而成了關住她自己的牢籠。

江臨雪，那個她以為可以隨意踐踏的女人，輕而易舉地，就說服了她最引以為傲的靠山。

巨大的羞辱和不甘，像毒蛇一樣啃噬著她的心臟。

下一秒。

“砰——！”

一聲巨響。

那只價值不菲的定制款手機，被沈微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砸在了光潔如鏡的地面上，瞬間四分五裂。

她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眼睛里布滿血絲，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

江臨雪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一幕。

她走到失魂落魄的顧澤身邊，將那份策劃書，輕輕放在他面前。

然后，她俯下身，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輕柔地，一字一句地說道。

“顧先生。”

“合作愉快。”

“以后，請多指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