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的門被“咔噠”一聲反鎖。

密閉空間里，空氣瞬間變得粘稠。

顧澤那張精心修飾過的建筑師的臉，此刻寫滿了疲憊與掙扎，連聲音都帶上了刻意打磨的沙啞。

“臨雪。”

他叫著她的名字，仿佛這兩個字燙嘴。

“當年，《星夜紗》系列被巴黎設計學院選中時，我就該向你坦白……”

他的表演開始了。

一出遲到了三年的深情懺悔，劇本老套，演技拙劣。

顧澤緩緩伸出手，試圖去觸碰那個他曾無數次牽過的手腕，眼底醞釀著恰到好處的痛苦。

他以為，時間能磨平一切，至少能磨掉她眼里的棱角。

然而，江臨雪只是抬了抬眼。

那道目光，沒有怨，沒有恨，甚至沒有一絲波瀾。

就是那么平靜地、精準地，像一把手術刀，剖開了他所有溫情的偽裝。

顧澤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的溫度被那道冰冷的視線寸寸凍結。

他感覺自己像個小丑，在舞臺中央聚光燈下，演著無人喝彩的獨角戲。

空氣凝固了足足十秒。

江臨雪終于動了。

她微微側身，避開了他那只懸停的、尷尬的手，動作輕巧得像拂去一件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塵。

然后，一聲極輕的冷笑，從她唇邊溢出。

“坦白？”

她重復著這個詞，尾音上挑，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

“坦白什么？”

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像冰雹砸在鐵皮屋頂上，又冷又硬。

“坦白你們倆，是怎么撬開我宿舍里那把舊鎖，偷走我壓在箱底的《星夜紗》手稿？”

“還是坦白你們，是怎么拿著我的心血，連夜訂了去巴黎的機票，在截止日前最后一刻，遞交上沈微的名字？”

顧澤的臉色“唰”地一下白了。

他眼里的深情和悔恨瞬間碎裂，只剩下被戳穿的狼狽和驚恐。

“臨雪，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

“需要我幫你回憶嗎？”

江臨雪根本不給他狡辯的機會。

她將手里的平板電腦“啪”地一聲拍在會議桌上，屏幕驟然亮起，刺眼的光打在顧澤慘白的臉上。

那是巴黎設計學院的官方網站。

頁面上，沈微穿著精致的禮服，笑得清純無害，頭頂的標題用加粗的法文寫著——

【祝賀沈微同學，憑借作品《星夜紗》榮獲本年度“新生天才獎”！】

報道日期，三年前。

證據確鑿，無從抵賴。

顧澤的呼吸都停滯了，他死死盯著那張照片，像是要把它盯穿。

那些他刻意遺忘、用無數個謊言掩埋的過去，此刻被江臨雪毫不留情地刨了出來，血淋淋地擺在他面前。

江臨雪欣賞著他崩塌的表情，嘴角的弧度更冷了。

“可惜啊，顧澤。”

她的聲音突然放輕，帶著一絲詭異的憐憫。

她從隨身的文件夾里，慢條斯理地抽出另一卷圖紙。

紙張已經泛黃，邊緣卷曲，帶著歲月的痕跡。

顧澤的瞳孔猛地一縮。

那卷圖紙，他從未見過。

江臨雪將圖紙在光滑的會議桌上緩緩展開，一幅比參賽稿更復雜、更驚艷的設計呈現在眼前。

“你們當年費盡心機偷走的，不過是我為了應付展覽，隨手畫出來的C稿。”

她的指尖，輕輕劃過圖紙上的一處精妙設計，那是一片用特殊線條標注的刺繡區域。

“而這，才是《星夜紗》真正的靈魂。”

圖紙的一角，用極細的筆跡清晰地標注著一行小字。

——“螢火蟲光軌刺繡秘技”。

下面還有一行更小的注釋：“僅適配云端美術館穹頂光效”。

江臨雪的聲音幽幽傳來，像來自舊日時光的審判。

“沒有這道光軌，沈微那件掛在官網上的獲獎作品，充其量，不過是件閃著廉價光澤的昂貴垃圾。”

“光軌……”

顧澤喃喃自語，這兩個字像一道驚雷，在他腦中轟然炸開。

他渾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云端美術館！

那不就是他和沈微選定的婚禮場館嗎！

而那個該死的“聲光共振難題”，那個讓整個技術團隊焦頭爛額，甚至可能毀掉整場婚禮的致命難題，不正是因為穹頂那該死的光效無法和任何布景兼容嗎！

原來如此。

原來根源在這里！

這根本不是什么技術難題，這是一個從三年前就為他們埋下的、獨一無二的陷阱！

顧澤感覺一陣天旋地轉，他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墻壁上，才勉強穩住身形。

他死死地盯著江臨雪，那個他曾經以為可以隨意拿捏的女人，此刻看起來陌生又可怕。

“你……你從來沒告訴過我，還有一份B稿！”他的聲音因為恐懼而尖銳起來。

“是嗎？”

江臨雪指尖輕點著圖紙上的“光軌”部分，動作優雅，卻帶著致命的壓迫感。

“現在，你知道了。”

她抬起眼，目光直直地刺入顧澤的靈魂深處。

“用不用它來救你的場子，你自己選。”

“是想讓這場世紀婚禮，變成你們沈家貽笑大方的年度笑話……”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最后的選擇。

“……還是變成你顧澤先生的，職業葬禮。”

話音落下，整個會議室死一般的寂靜。

顧澤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浸濕了他昂貴的襯衫后背，緊緊貼在皮膚上，又冷又黏。

笑話？

葬禮？

他知道，江臨雪說得出口，就一定做得出來。

他不能讓沈家丟臉，更不能毀了自己好不容易攀上的一切！

下一秒，顧澤像是被火燒了尾巴的野狗，猛地拉開會議室的門，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腳步聲，急促而慌亂。

江臨雪靜靜地站在原地，聽著那聲音消失在走廊盡頭，臉上沒有絲毫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片化不開的冰冷。

三分鐘后。

口袋里的手機輕輕震動了一下。

她拿出來，屏幕上是一條來自陸燃的短信。

內容極簡。

“魚咬死鉤。他剛登錄沈微的加密網盤，下載了三年前所有關于《星夜紗》的參賽文件——包括那封巴黎學院的offer郵件。”

江臨雪看完，面無表情地摁熄了屏幕。

她拿起桌上那杯只喝了一口的冰水，修長的手指從杯壁上捏起一顆飽滿的冰珠。

冰珠在她的掌心，帶著刺骨的寒意。

她緩緩收攏五指。

“咔嚓。”

一聲輕響，冰珠被碾為齏粉，冰冷的水珠順著她的指縫緩緩滑落。

巴黎的債……

是時候，連本帶利地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