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文玨將那塊濕布巾扔回水桶，水花濺起，冰涼刺骨。

他看著程之韻，那雙在夜色里沉靜的眼眸里，出現(xiàn)了一絲堅決。

“怎么做？”顧文玨問她。

“他不是想燒嗎？”程之韻將那塊布頭收好，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那咱們就讓他覺得，他還有機(jī)會燒?！?

林頌宜聽得心驚肉跳，她拉住程之韻的袖子：“之韻，這太冒險了。萬一……”

“沒有萬一?！背讨嵎词治兆∷氖?，掌心溫暖干燥，“嫂子，我們不能再等了。等下去，只會把主動權(quán)交到別人手里任人宰割。錢滿貫的耐心已經(jīng)用完了，今晚不成，明晚，后晚，他總會再來。我們防不住的?！?

她扭頭看向顧文玨，一字一句地開口。“今晚就動手。把地里所有的紅薯，都挖出來?！?

顧文玨的瞳孔猛地一縮。

現(xiàn)在離賭約之日，還有整整十天。

“不等了？”

“不等了?！背讨嵉幕卮饠蒯斀罔F，“被燒掉的那些藤蔓，至少要損失幾十斤的菜。這筆賬，不能就這么算了。今晚，我們不僅要收回本，還要連本帶利地，讓他把放火的人，親自給我們送過來。”

她的計劃很簡單，甚至有些粗暴。

既然錢滿貫想毀了這片地，那他們就搶在他下一次動手之前，把地里的果實全部收走，讓他所有的圖謀都落個空。

顧文玨只思忖了片刻，便明白了她的意圖。

與其被動防守，不如主動出擊。

他沒有再問，只是轉(zhuǎn)身對林頌宜說：“嫂子，你和南舟明珠在家，鎖好院門，誰來也別開。我去去就回?！?

說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院子，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程之韻知道，他是去找人了。

半畝地，光靠他們兩個人，挖到天亮也挖不完。

沒過多久，村道上就傳來一陣細(xì)碎的腳步聲。

顧文玨回來了，身后還跟著七八個拿著鋤頭和麻袋的壯年漢子。

這些人，都是白天幫著救火，平日里也跟著顧家賣菜得了不少好處的村民。

為首的漢子叫李大牛，他一進(jìn)院子，就板著臉問：“文玨家的，你家男人說，錢掌柜那老王八還會來燒地，讓咱們連夜把紅薯給刨了？”

“對?！背讨嵱松先ィ瑢χ娙烁Ａ艘桓?，“各位叔伯大哥，今晚要辛苦大家了。錢滿貫斷的是我們顧家的活路，也是斷了大家的財路。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她頓了頓，聲音清亮了幾分：“今晚幫忙挖出來的紅薯，除了給大家送點(diǎn)紅薯之外，工錢我也按比市場價高一成給大家，當(dāng)場結(jié)算?！?

這話一出，原本還有些猶豫的幾個村民，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高一成的價格，這可是實打?qū)嵉暮锰帲?

“干了！”李大牛把鋤頭往肩上一扛，“走！刨他錢滿貫的祖墳去！”

一行人，浩浩蕩蕩，趁著夜色，再次奔赴村外那片多災(zāi)多難的土地。

這一次，沒有救火時的慌亂，只有一種壓抑著興奮的沉默。

到了地頭，顧文玨簡單分派了任務(wù)，一人負(fù)責(zé)兩壟。眾人二話不說，掄起鋤頭就開干。

程之韻沒有用鋤頭，她走到田地中央，憑著記憶，找到了之前用尋金鼠探出來的那一株。她俯下身，用手小心地刨開泥土。

“噗”的一聲悶響，鋤頭刨進(jìn)土里的聲音此起彼伏。

“哎喲！我這是刨著啥了？石頭嗎？咋這么硬！”一個漢子驚呼一聲。

他扔了鋤頭，蹲下去用手扒拉，很快，他就從土里拖出來一個大家伙，借著月光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我的老天爺！這……這是就是紅薯嗎？”

那哪里是紅薯，簡直快趕上小冬瓜了！一個就有好大個頭，表皮光滑，形狀飽滿，一看就是頂好的貨色。

“我這也挖著了！好家伙，一窩！一窩至少有七八斤！”

“快看我這個！一串！跟葫蘆娃似的！”

驚呼聲，贊嘆聲，在田壟間接二連三地響起。

村民們越挖越心驚，越挖越興奮。他們種了一輩子地，就沒見過長勢這么離譜的作物。這土里埋著的哪是糧食，分明是一串串沉甸甸的銅板。

程之韻也直起身，看著眼前這熱火朝天的景象，心里的大石終于落了地。

她將自己刨出來那個最大的紅薯抱在懷里，走到李大牛面前。

“大牛叔，麻煩你帶幾位兄弟，先把挖出來的這些，分批運(yùn)回村里，找?guī)准倚诺眠^的人家，先藏進(jìn)地窖里。記住，動靜要小，別驚動了村里其他人?！?

“好嘞！你就瞧好吧！”李大牛抹了把汗，咧著嘴笑得合不攏。

人多力量大，不過一個多時辰，半畝地的紅薯，除了程之韻特意交代留下的，靠近路邊的一小塊地方，其余的全被挖掘一空。

麻袋裝了一袋又一袋，由幾個漢子悄無聲息地運(yùn)回了村子。

做完這一切，程之韻讓村民們先回去了。

空曠的田地里，只剩下她和顧文玨兩個人。

夜風(fēng)吹過，卷起地上的浮土，帶著新翻泥土的腥氣。

“你留下的那一小片，是誘餌？”顧文玨走到她身邊。

“對?！背讨嵟牧伺氖稚系哪?，“他的人若是來了，看到地已經(jīng)被刨了，肯定會回去報信。只有讓他們覺得還有機(jī)會，他們才會動手。我們得抓個現(xiàn)行?！?

她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一片灌木叢。

“我們就藏在那兒。他的人只要敢點(diǎn)火，你就出去，把人拿下?！?

顧文玨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從腰間解下一個水囊遞給她。

程之韻喝了幾口水，潤了潤干渴的喉嚨。兩人不再說話，一前一后，閃身進(jìn)了那片半人高的灌木叢里，將身形完美地隱藏在黑暗之中。

時間一點(diǎn)一滴地流逝。

村莊徹底陷入了沉睡，連狗都不叫了。

夜，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就在程之韻覺得眼皮有些發(fā)沉的時候，一陣極輕微的，刻意壓低了的腳步聲，從村口的方向傳了過來。

來了。

程之韻和顧文玨對視一眼，兩人都屏住了呼吸。

三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出現(xiàn)在了田埂上。為首那人手里，還提著一個油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