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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悄無聲息

  • 毀容誅心訣
  • 奇妙園
  • 2236字
  • 2025-08-17 22:26:23

宮里的雨,下得悄無聲息。

不是傾盆,不是驟急,是那種黏在屋檐上、順著瓦縫一滴一滴往下墜的雨,像人心里的舊傷,不裂開,卻總在滲血。

我坐在昭陽殿的門檻上,腳踩在濕冷的青磚上,手邊是那塊陳三補好的布。

針腳歪斜,卻密實。他用的是軍中縫甲的技法,粗線,深扎,像在釘鎧甲。那行“血詔無璽”被一圈圈細密的針腳圍住,像一座被守衛的城。

他昨夜把布還我時,只說了一句:“補布如補心,破了,就再縫一道。縫多了,反倒比原先結實。”

我沒謝他。

只是蹲下,摸了摸他攤子底下壓著的一雙小布鞋——針腳稚嫩,是阿蕪小時候給她父親做的。她總說,爹在北境,冷,得穿厚的。

可那雙鞋,從未寄出。

我起身,回宮。

沒人攔我。

連守門的禁軍,也只是低頭,像在避諱什么。

我知道他們在怕。

怕我不再是“安樂公主”,不再是“沈家大小姐”,甚至不再是“長公主”。

我成了一個自己命名的人。

而這樣的人,最危險。

殿內,燈未點。

我坐在案前,望著那塊布,忽然想起陳三瞎眼中的空洞——那不是無光,是看盡了光后的放棄。他修了一輩子鞋,補的不是底,是那些走丟了的人,走錯了的路。

“小姐。”小滿輕聲進來,“沈婉求見。”

我抬眼。

“不見。”

“她說……她帶來了母妃的遺物。”

我手指一緊。

“什么遺物?”

“一口檀木箱,鎖著,鑰匙在她手里。”

我沉默良久,終于道:“讓她進來,但——只準她一人。”

沈婉來了。

穿一身素白,發未梳,臉未飾,像剛從夢里走出來。她手里捧著那口箱,木已發暗,邊角包銅,鎖是青銅的,刻著沈家徽記。

她放在案上,雙手奉上鑰匙。

“母親臨終前,親手交給我。”她說,“她說,若有一日,你歸來,便將此物交你。若你永不歸來……便燒了它。”

我盯著那把鑰匙。

很小,很舊,像一截枯骨。

我沒有接。

“你打開。”我說。

她一顫。

“你怕?”我問。

“我怕。”她點頭,“怕里面的東西,會毀了你。”

“可我已經毀了。”我冷笑,“七年前就毀了。”

她咬唇,終于將鑰匙插入鎖孔。

咔噠。

一聲輕響,像骨頭斷裂。

箱蓋掀開。

里面沒有珠寶,沒有圣旨,沒有血書。

只有一疊信。

泛黃的紙,用粗線捆著,封皮上寫著三個字:

“給阿蕪”。

我伸手,顫抖。

拆開第一封。

字跡娟秀,卻壓抑,像是怕被人看見:

“阿蕪:

今日你又發燒,我偷偷喂你藥,被沈老夫人撞見。她罰我跪在雪地里一個時辰。可我不悔。你是無辜的,不該被卷入這場劫。

我知你非我親女,可你喚我‘娘’的那夜,我心已認你。

若有來世,我愿你生在尋常人家,門前有棵桂花樹,夜里能聽見蟬鳴。

——母字”

我手一抖,信紙幾乎落地。

第二封:

“阿蕪:

他們說三日后動手。我求了沈老夫人,讓她放你走。她說:‘若她走了,誰來替婉?’

我無言。

可我已在你藥中混入解毒散。蝕骨散不會要你命,只會讓你昏睡。火起時,你不會痛。

醒來后,若有人問你是誰——

你就說你是安樂公主。

——母字”

我猛地抬頭,看向沈婉。

她臉色慘白。

“你母親……早就知道?”我聲音發抖。

“她……試過救你。”沈婉哽咽,“可她斗不過祖母。她只能……讓你活得不那么痛。”

我繼續翻信。

第三封,紙已破損,字跡模糊:

“阿蕪:

我病了。太醫說,活不過三月。

我求他們,若你活著回來,告訴你是誰。

可他們說,真相只能藏,不能說。

所以我寫下這些信,鎖在這箱中。

若你讀到——

娘對不起你。

——母字”

最后一封,沒有日期,字跡潦草,像是臨終前掙扎寫下:

“阿蕪:

他們要燒你。

我跪著求,求他們換個人。

他們說:‘死的必須是‘真’的。’

我懂了。

他們不需要一個活人。

他們需要一個被燒得面目全非的證據。

所以——

娘沒能救你。

可若你活著……

請替我活著。

——母字”

我跪下了。

不是跪沈婉。

是跪那口箱。

跪那些字。

跪那個在深宅里,明知無力,卻仍偷偷給我喂藥的女人。

我抱著箱子,像抱著七年前的自己。

眼淚落下來,砸在信紙上,暈開墨跡,像一朵朵枯敗的花。

小滿想扶我。

我搖頭。

沈婉也跪下,額頭觸地:“姐姐……母親對不起你,我也對不起你。可我求你——別恨她。她至死,都在喊你的名字。”

我閉眼。

良久,才道:“我不恨她。”

“我恨的,從來不是她。”

“我恨的是——為什么非得有人被燒,才能證明一個謊言是真的?”

我站起身,將信一封封放回箱中。

然后,合上蓋。

上鎖。

“這箱。”我說,“埋在母妃墳前。”

“是。”沈婉應。

“還有。”我看向她,“從今往后,你不必再跪任何人。你是沈婉,是嫡女,是沈家最后的血脈。你活著,不是為了贖罪,是為了——記住。”

她抬頭,淚流滿面。

“記住什么?”

“記住。”我聲音極輕,“有人替你燒過,有人替你痛過,有人,替你活到了今天。”

她重重磕下頭。

我轉身,走向殿門。

雨停了。

天光破云,照在昭陽殿的匾額上,那三個字,忽然不再顯得那么冰冷。

小滿跟上來:“小姐,接下來……”

“去東市。”我說。

“又去那堵墻?”

“不是。”我搖頭,“是去陳三的修鞋攤。”

他還在那兒,低頭補一只破靴,針線在指間穿梭,像在縫時間。

我蹲下,從懷中取出那把鑰匙。

“這個。”我說,“給你。”

他一怔。

“母妃的箱,我已看過。”我說,“可這把鑰匙,不該只屬于一個人。”

他摸索著接過,指尖觸到銅鎖的紋路,忽然笑了:“她終于……把鑰匙交出去了。”

“誰?”我問。

“你母親。”他低聲,“當年她托我保管這把鑰匙,說:‘若阿蕪回來,就還她。若她不回……就燒了它。’”

我心頭一震。

原來,她一直信我會回來。

哪怕所有人都說我已經死了。

我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堵墻。

“阿·蕪·在”三個字,已被雨水沖淡,卻依舊清晰。

我轉身,走向宮門。

風起,吹動我的衣角。

這一次,我不再回頭。

因為我知道——

我不在墻上。

不在箱里。

不在名字里。

我在走著。

在活著。

在不再需要別人定義的,每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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