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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回家

陽光是假的。它照在臉上,暖,卻空。像一層薄紗,蓋在傷口上,看似撫慰,實則遮丑。

我走在宮道上,青磚被曬得發(fā)白,反著光,刺眼。兩側(cè)宮人跪了一地,頭壓得極低,像被風(fēng)壓彎的草。沒人敢抬頭看我臉。

他們不是怕我。是怕這突如其來的“正名”。阿蕪,不再是影子了。可他們不知道,影子一旦站進(jìn)光里,最先被灼傷的,是眼睛。沈婉走在我身側(cè),腳步輕,像踩在夢里。

她幾次想開口,又咽下。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以為,真相揭開,一切就結(jié)束了。可真相,只是開始。昭陽殿到了。門敞著,像一張沉默的嘴。我跨過門檻,風(fēng)從殿內(nèi)涌出,帶著陳年藥味、舊布的霉氣,還有一絲極淡的……焦味。那是七年前,我身上燒出來的味道。小滿跟進(jìn)來,想點燈。“別。”我說。我走到案前,坐下。

案上,還擺著那塊我縫了十年的布。針還插在上面,線斷了,像一根沒說完的話。我伸手,輕輕撫過那塊布。指尖觸到一處凸起——是母妃用發(fā)簪刻下的“血詔無璽”四字。如今,字還在,可意義已變。它不再是復(fù)仇的憑證。它成了證詞。成了歷史。

成了別人口中“長公主當(dāng)年如何如何”的談資。我忽然覺得累。不是身累,是心累。十年,我靠著恨活著。恨太后,恨沈家,恨這具被燒爛的身體。可如今,仇人已倒,身份已正,我卻像被抽了筋骨,站在高處,腳下空蕩。“小姐……”小滿輕聲,“蕭將軍在外候著。”我抬眼。“讓他進(jìn)來。”蕭珩進(jìn)來時,肩傷已愈,走路不再跛。他穿一身玄甲,腰佩長刀,眼神沉靜如水。“太后已押入冷宮。”他說,“陛下下旨,三日后親審。”我點頭。“陳素呢?”我問。“在太醫(yī)院,整理舊檔。”他頓了,“她找到了一份名單——當(dāng)年參與‘調(diào)包’的七名仆從。如今還活著的,只剩兩個。”我閉眼。名單。證據(jù)。人證。可這些,真的能填補(bǔ)那十年的黑洞嗎?“還有一個事。”蕭珩聲音低了些,“東市那堵墻……又有人寫字了。”我猛地睜眼。“寫什么?”“‘阿蕪,回家。’”我呼吸一滯。阿蕪。不是“長公主”,不是“安樂”,不是“沈氏”,是阿蕪。我站起身,大步往外走。蕭珩跟上。東市。墻還在。炭字未化,黑得刺眼。“阿蕪,回家。”下面,沒有落款,沒有符號,只有一小束野菊,插在墻縫里,黃得扎眼。我蹲下,指尖撫過那行字。筆跡陌生,卻有力,像是用盡全身力氣寫下的。“查。”我說,“查誰寫的。查誰送的花。查這十年里,還有誰知道‘阿蕪’這個名字。”蕭珩應(yīng)聲要走。“等等。”我叫住他,“別帶兵。你一個人去。去城南的貧民巷。找一個叫‘老吳’的更夫——他十年前,曾在我寄養(yǎng)的藥廬外打更。”他回頭:“你認(rèn)識他?”“我不認(rèn)識。”我聲音輕,“可他知道我。因為每晚,他都會在藥廬外多敲一下鑼——那是給我報平安的暗號。”蕭珩走了。我站在墻前,久久未動。沈婉不知何時來了,站在我身后。“你……真的想回去嗎?”她問。“回去?”我笑,“回哪里?回那個破藥廬?回那個被燒死的地窖?”“不是。”她說,“是回‘阿蕪’的身份。”我沉默。良久,才道:“阿蕪早就死了。死在那場地窖大火里。活下來的,是長公主。”她沒再說話。風(fēng)起,吹落一片枯葉,打著旋兒,落在“回家”二字上。像一聲嘆息。三日后,陛下親審。不是在朝堂,是在冷宮。太后跪在青磚上,鳳冠已摘,白發(fā)散亂。她不再尖叫,不再怒斥,只是低著頭,像一尊被風(fēng)化的石像。陛下坐于上首,年少,怯懦,眼神躲閃。我立于殿中,沈婉站在我身后。“母后。”陛下聲音發(fā)抖,“您……真?zhèn)卧炝搜t?”太后緩緩抬頭,看了我一眼,嘴角竟浮起一絲笑。“是。”她說,“我偽造了。”滿殿嘩然。“可那又如何?”她冷笑,“沈家本就該死。沈老夫人勾結(jié)北境叛軍,私通敵國。我若不先下手,死的就是我。”我盯著她。“那你為何燒死阿蕪?”我問。她嗤笑:“一個替身,也配問本宮為何?”“不。”我搖頭,“我不是替身。我是證據(jù)。是你罪行的活口供。”她猛地看向我,眼中第一次露出懼意。“你以為你贏了?”她聲音低啞,“可你知道沈老夫人為什么選你當(dāng)替身嗎?”我一怔。“因為她知道。”太后盯著我,一字一句,“你根本不是沈家血脈。”我如遭雷擊。“你母親。”她冷笑,“是藥廬的婢女。你父親,是流民。你被接入沈府,不是因為像沈婉,而是因為——你根本就是個棄嬰,連姓都沒有。”殿內(nèi)死寂。沈婉倒退一步。我站在原地,像被釘住。不是因為她說我卑微。是因為她說——我連“阿蕪”都不是。我連名字,都是假的。“你騙我。”我聲音發(fā)抖。“我沒騙你。”她笑了,“那塊骨片上的字,是我讓人刻的。為了讓你們相信,有個‘代死之人’。可實際上——那具尸體,就是你。你死了。活下來的,是沈婉。”我踉蹌后退。蕭珩上前扶我。“不可能……”我喃喃,“我有記憶……我有痛……我有恨……”“記憶可以灌。”她說,“痛可以造。恨,可以養(yǎng)。”她抬頭,眼神如刀,“你只是個容器。裝著沈婉該有的人生,該有的身份,該有的仇恨。”我猛地看向沈婉。她臉色慘白,卻沒否認(rèn)。“你說過……”我聲音嘶啞,“你說我替你活了十年……”她嘴唇發(fā)抖:“我……我也以為是真的……可母后說……當(dāng)年的‘阿蕪’,早已死在地窖。而你……是后來被洗腦的死士……”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原來如此。我不是替身。我不是阿蕪。我不是長公主。我是什么?風(fēng)從冷宮破窗灌入,吹得燭火狂跳。我站在光與影的交界處,忽然明白——他們爭的,從來不是真相。是‘誰可以活著’的資格。我轉(zhuǎn)身,走出冷宮。沒人攔我。我一路走到東市那堵墻前。夜已深。我掏出火折,點燃那行“阿蕪,回家”。火舌爬上墻,炭字化為灰燼。我對著夜空,輕聲說:“我沒有家。”“但我——”“要給自己,一個名字。”火光中,我拔出腰間短匕,在墻上刻下三個字:沈·不·歸。不歸。不是回不去。是——我不再回去。從此以后,我不再是替身,不是死士,不是容器。我是沈不歸。一個從火里爬出來,自己刻下名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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