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誰是阿蕪
- 毀容誅心訣
- 奇妙園
- 2268字
- 2025-08-15 22:49:43
鐘聲止了。
太廟前的風卻沒停。它卷著香灰,打著旋兒,撲在太后鳳冠的流蘇上,像一層灰白的霜。
她盯著我,眼珠幾乎要裂出裂痕。
“你不是她。”她嘶啞著嗓子,“沈婉是嫡女,是金枝玉葉。而你——”她抬手指我臉,“你是被燒爛的賤種,是替身,是影子!”
我笑了。
笑得極輕,卻震得整個太廟嗡嗡作響。
“是。”我說,“我是替身。”
我轉身,從袖中取出第三樣東西。
不是布,不是鈴,是一塊骨片。
黃褐色,邊緣焦黑,像是從火堆里扒出來的。上面刻著幾個極小的字,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摳出來的:
“代死之人,名喚阿蕪。”
全場死寂。
沈婉猛地抬頭,瞳孔驟縮。
“阿蕪……”她喃喃,“是你?”
我點頭。
“我是阿蕪。”我說,“沈家遠房旁支,自幼體弱,寄養在城外藥廬。七歲那年,一場高熱,燒壞了半邊身子。你母親見我臉型與你相似,便將我接入府中,教我學你說話、走路、寫字。”
我頓了頓,聲音平靜得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十年三月十七,沈家被誣謀逆。你母親知道,太后不會留活口。可她不愿你死,也不愿你受辱。于是——”我抬手,輕輕撫過自己臉上那道蜿蜒的疤,“她讓我替你,被‘燒毀容顏’。”
“而你。”我看向沈婉,“在那夜,就被送進了歸忘寺。”
沈婉渾身發抖,淚水無聲滑落。
“我不知道……”她哽咽,“我真的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我淡淡道,“他們連你都瞞著。只說‘大小姐毀容,閉門不出’。而我,就成了那個躲在紗簾后的人。喝藥,裝病,學你寫詩,學你撫琴,連哭,都要學你當年在母妃靈前的哭聲。”
我抬頭,看向高臺上的太后。
“可你沒想到。”我說,“替身也會疼。替身也會記仇。替身,也能活成一個人。”
太后猛地一拍扶手:“荒謬!一派胡言!來人,將此妖女拿下,打入天牢,凌遲三日!”
禁軍涌上。
可沒人動。
三百禁軍,齊刷刷地,單膝跪地。
領頭的,是蕭珩。
他摘下頭盔,放在身側,聲音如鐵:
“臣,認得這塊骨片。七年前,地窖焚尸后,曾拾得一截殘骨。當時記錄在案,編號‘癸未·七’。而今日太醫院驗骨,與此完全吻合。”
他抬手,身后一名醫官捧出一卷案冊。
“這是當年地窖尸檢的密檔。”蕭珩道,“記錄顯示:火中尸體,僅有一具。性別女,年齡約十六,面部重度燒傷,但……并非當場死亡。”
“什么?”有大臣失聲。
“她是被活活燒死的。”蕭珩聲音冷,“而真正的‘毀容’,是死后才造成的創傷。也就是說——她本可活,卻被活活燒死。”
我閉眼。
那夜的地窖,鐵鏈的響聲,灌進喉嚨的麻藥,還有那股甜腥的火味……原來不是幻覺。
我是清醒的。
我醒著,看著火焰爬上我的衣袖。
我醒著,聽見有人在外面說:“燒干凈些,別留痕跡。”
我醒著,卻動不了,喊不出,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燒成“安樂公主”的開端。
而真正的沈婉,早已在那夜之前,被悄悄送出城。
“所以……”一位老臣顫聲開口,“真正的沈婉,從未被毀容?”
“是。”我睜眼,“她完好無損。而我——”我指向自己,“才是那個被毀掉的人。”
太后猛地站起,臉色慘白:“不可能!沈家大小姐毀容閉門,滿城皆知!你若不是她,那這十年,你是什么身份?”
“我?”我笑了,“我是‘安樂公主’。是你親手冊封的、用來掩蓋真相的‘活祭品’。”
我從懷中取出一道圣旨。
黃綾已舊,邊角磨損,可上面的字,依舊清晰:
“封沈氏長女為安樂公主,賜居昭陽殿,終身不嫁,以贖沈家之罪。”
落款,是先帝玉璽。
“這道旨,是假的。”我說,“先帝臨終前三日,已不能言語。而這道旨,卻在他死后第七日才頒布。且——”我指向玉璽,“這枚印,比真璽小了半分。是東閣仿刻的。”
我抬眼,直視太后:
“你用我,來平息朝野對沈家覆滅的質疑。你讓我裝瘋賣傻,讓我‘毀容不出’,讓我成為沈家罪孽的象征。可你忘了——人不是物件,燒不死的,是心。”
風忽然大了。
吹開我披風,露出腰間那把短匕。
不是宮制,是北境的藥童刀——陳伯當年用來切藥的那把。
“你若不信。”我緩緩抽出匕首,刃光如雪,“我可以當著列祖列宗的面,剖開這副身子。看看里面的心,是不是沈家的血。”
全場死寂。
連呼吸都停了。
太后踉蹌后退,撞上龍椅,聲音發抖:“你……你到底想怎樣?”
“我想怎樣?”我冷笑,“我想討一個字——公。”
“公道的公。”
“公正的公。”
“公開的公。”
我轉身,面向百官,聲音如鐘:
“今日,我不求封賞,不求復位。我只求——請陛下親臨太廟,當眾焚毀血詔。請太后卸冠謝罪。請史官重修沈家案卷,還我母妃清白。請天下人知道——有人替她死過,也有人,替她活到了今天。”
無人應答。
直到,一聲輕響。
沈婉,跪下了。
不是跪太后。
是跪我。
“阿蕪。”她聲音顫抖,“從今往后,我不再是沈婉。你是沈家的女兒。你是安樂公主。你是……我的姐姐。”
我怔住。
她抬起頭,淚流滿面:“你替我活了十年。現在,我替你跪一次。”
我閉眼。
再睜眼時,已無淚。
我伸手,扶她起身。
然后,轉身,走向太后。
她縮在龍椅里,像一只被拔了羽的鳥。
我俯身,輕聲道:
“你贏過一次。”
“可這一次——”
“死人站起來了。”
我直起身,對蕭珩下令:
“收押太后,待陛下裁決。”
“開太廟門。”
“焚血詔。”
火,是正午燒起來的。
不是宮里的紅燭,不是城頭的烽煙,是太廟前的青銅鼎,烈焰騰空,將那道“血詔”卷入火中。黑煙沖天,像一條扭曲的龍,最終消散在晴空中。
我站在火前,看著它燒盡。
灰燼飄落,有一片,輕輕落在我的肩上。
很輕。
像一場雪。
小滿走來,遞來一件新披風。
我沒接。
“不用了。”我說,“我穿自己的。”
我解下那件象征“安樂公主”的紫金披風,扔進火里。
火焰猛地一跳,燒得更旺。
我轉身,走向宮門。
陽光落在臉上,第一次,不疼。
沈婉跟上來,與我并肩。
“接下來呢?”她問。
我望著遠處的昭陽殿,輕聲道:
“接下來——”
“我要當真正的長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