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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宮墻下的藥香

  • 毀容誅心訣
  • 奇妙園
  • 2679字
  • 2025-08-14 22:47:25

雪停了,可云壓得低,灰蒙蒙地貼著屋檐,像一塊浸了水的舊布,沉甸甸地懸在頭頂。

宮墻外的枯槐枝杈伸向天空,影子落在青磚地上,如刀刻出的裂痕。

我坐在昭陽殿的窗前,手里還攥著那幅燒焦的紙角。

畫像上的女子眉目清晰,仿佛昨日才從鏡中走出。她不是安樂公主——她是沈家大小姐。

七年前,我被人喚作“沈家大小姐”的時候,是她。

不是那個后來被燒得面目全非、只能藏在紗簾之后的“安樂”,也不是如今這副冷面鐵心、步步為營的長公主。而是那個會趴在藥鋪窗臺上看雨、愛把桂花別在耳后的沈家大小姐。

可她死了。

死在一場大火里。

至少,所有人都這么以為。

我低頭,繼續縫那塊布。針腳歪斜,像心事凌亂。線已換過三次,血混在白線里,凝成暗紅的小結。小滿不敢勸,只默默遞來一碗熱姜湯,放在案角,裊裊升騰的白氣模糊了畫像的一角。

門外傳來腳步聲。

不是禁軍的靴子踏地聲,也不是內侍輕飄的腳步。是布鞋,沾著泥,一步一頓,走得極慢,像是背負著整座山。

“小姐?!毙M低聲,“是東市那個寫墻字的人?!?

我停針。

抬眼。

門開。

一個女人站在門口,約莫四十上下,穿一件洗得發白的靛藍布裙,袖口磨出了毛邊。

她手里提著一只竹籃,里面放著幾包草藥,還有一小束干枯的金桂。

她沒跪。

也沒低頭。

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目光不卑不亢,像秋日的湖水,平靜卻深不見底。

“你是誰?”我問,聲音很輕。

她沒答,反而從籃中取出一包藥,輕輕放在門檻上。

“陳伯最愛用這味蒼術。”她說,“他說,它能驅邪,也能安魂。”

我盯著那包藥。

手指微微發顫。

蒼術——陳伯藥鋪柜中最常備的一味藥??伤碛袀€別名,叫“醒夢”。

夢若不醒,人便永陷迷途。

“你認識他?!蔽艺f。

“何止認識?!彼旖歉∑鹨唤z極淡的笑,“我是他女兒?!?

空氣驟然凝滯。

小滿倒吸一口冷氣。

我緩緩放下針線,站起身。

“陳伯無妻無子,北境流放案卷上寫得清清楚楚?!蔽叶⒅?,“你是假的。”

“案卷?”她冷笑,“十年前,北境大疫,朝廷下令焚村滅源。我娘抱著三歲的我躲在地窖,逃了出來。可戶籍冊,燒了。名字,沒了?!?

她頓了頓,聲音低下去:“陳伯活下來了,可他不敢認我。他怕連累我。所以他一個人走,背負罪名,流放千里。而我,在邊境小鎮長大,靠采藥為生?!?

她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塊銅牌,遞過來。

我接過。

銅牌已銹跡斑斑,正面刻著“太醫院·藥童執役”六字,背面有個極小的編號:壬戌·三七。

我認得這個編號。

七年前,母妃臨終前交給我的密匣里,有一份殘卷,記錄著當年為沈家暗中調配“蝕骨散解藥”的幾名太醫與藥童名單。其中一人,便是“壬戌·三七”。

那個名單,后來被太后一把火燒了。

可這塊銅牌,還在。

“你為何現在出現?”我問。

“因為我等了十年。”她直視我,“等一個不怕火的人?!?

我心頭一震。

她繼續道:“陳伯知道你會來。他說,若那場火燒不醒你,你就真的死了。所以他留了畫,留了字,還留了一味藥?!?

“什么藥?”

她從籃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打開,倒出一粒黑褐色的藥丸。

“逆顏丹?!彼f,“以忘川草為引,蒼術為基,輔以九種寒地藥材。它不能讓人返老還童,但……能讓人‘恢復原貌’?!?

我猛地抬頭。

“你是說——”

“你是被毀容的?!彼曇羝届o,“但不是被火燒的?!?

我如遭雷擊。

“那是……一場假象。”她看著我,“真正的沈家大小姐,在七年前那場大火前,就被調換了。你,是她的替身。而她……被藏了起來。”

“不可能!”我脫口而出。

“你記得蝕骨散的味道嗎?”她忽然問。

我僵住。

“真正的蝕骨散,不是苦的?!彼f,“是甜的。像蜜里摻了鐵銹。你喝下的,只是普通的麻藥。而真正的毒,早在你入府前,就已經喂給了那個‘沈大小姐’?!?

我踉蹌后退一步,撞上案幾。

燈影晃動。

畫像上的女子,依舊靜靜地看著我。

“那我……是誰?”我聲音發抖。

“你是沈家的遠房表親。”她說,“自幼體弱,寄養在外。七年前,沈家遭難,真正的大小姐必須消失。于是他們選了你——臉型相似,性子溫順,最重要的是,你愿意替她死。”

“可后來……”她頓了頓,“你沒死成。你醒了。你開始查。你變得不像她。于是他們怕了,給你灌了失憶藥,再對外宣稱:大小姐毀容,閉門不出。”

我腦中轟然炸開。

那些斷片的記憶——昏暗的地窖,鐵鏈的響聲,一個女人在哭喊“我不是她”……原來不是幻覺。

那是真正的沈家大小姐,在掙扎。

而我……

我不過是披著她名字的影子。

“那她現在在哪?”我問,嗓音沙啞。

女人搖頭:“陳伯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她被送去了南疆,一個叫‘青崖’的地方。那里有座廢寺,供著一尊無面佛。”

“無面佛?”我喃喃。

“因為……所有進去的人,都要毀容?!彼粗?,“那是‘影替’的終點。也是起點?!?

我忽然笑了。

笑聲很輕,帶著血味。

原來如此。

我拼死追查的仇,我夜夜咬牙切齒的恨,竟建立在一個謊言之上。我不是沈家大小姐,也不是安樂公主。我只是一個被推上前臺的傀儡,連憤怒,都是別人設計好的劇本。

可……那又如何?

我抬頭,目光掃過女人,掃過小滿,最后落在蕭珩身上。

他一直站在角落,沉默如影。

“你說,我是替身?!蔽揖従彽?,“可這十年,是我跪在母妃靈前哭到昏厥。是我被灌下蝕骨散時痛得咬碎牙齒。是我,在宮墻之內,一寸一寸爬到今日?!?

我走近那幅畫像,伸手,輕輕撫過畫中女子的臉。

“她或許才是‘沈家大小姐’。”我說,“可活著的沈家大小姐,是我。”

女人怔住。

我轉身,拿起那?!澳骖伒ぁ?,放在掌心。

然后,當著所有人的面,將它碾碎,撒在炭火里。

“我不需要恢復誰的容貌?!蔽艺f,“我要的,不是做誰的影子。我要的是——真相燒盡謊言的那天,站在這里的人,是我?!?

殿內寂靜。

炭火噼啪一聲,藥丸化為灰燼。

女人忽然跪下。

不是跪拜,是行大禮。

“陳家,代代為醫?!彼f,“陳伯臨終前說:若你見著那位姑娘,告訴她——‘藥可救人,亦可殺人。但心若不死,終能破繭’?!?

我閉眼。

再睜眼時,已無淚。

“你叫什么名字?”我問。

“陳素。”她說。

“陳素?!蔽逸p聲重復,“從今日起,你入宮為醫女,不屬太醫院,只聽我令。”

“是?!?

我走向殿門,推開。

風雪已止,天光微亮。

遠處,東市的方向,那堵寫過“陳伯,安好”的墻邊,不知何時,多了一盞紙燈籠。紅紙已破,燭火卻未滅,在寒風中輕輕搖曳,像一顆不肯熄滅的心。

我望著它,良久。

然后,對蕭珩說:

“去南疆。”

“查青崖廢寺。”

“找那尊無面佛。”

“還有……”我頓了頓,聲音冷如寒鐵。

“把真正的‘沈家大小姐’,帶回來?!?

不是為了認親。

不是為了歸位。

而是我要親眼看看——那個被藏了十年的人,是否也曾在夜里,夢見過這宮墻,這火,這雪,和這不肯閉眼的昭陽殿。

若她已麻木,那便由我來喚醒。

若她已忘記,那便由我來告訴她:

這世間,有人替她痛過,有人替她活過,有人,甚至替她恨過。

而現在——

輪到她面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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