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沈府時，天已微亮。沈清鳶將那罐蝕骨花交給謝云深妥善保管，自己則徑直走向母親生前居住的“汀蘭水榭”。這里自母親過世后便一直封存著，父親不許任何人擅動，今日她卻不得不破例。

推開落滿灰塵的木門，一股淡淡的檀香混合著藥味撲面而來，與記憶中母親身上的氣息重疊，讓沈清鳶鼻尖一酸。屋內的陳設與母親在世時一模一樣，梳妝臺上還擺著她未用完的胭脂，書架上整齊地碼著醫書——母親生前頗通醫術，常為府中下人看診。

她走到書架前，指尖拂過泛黃的書脊，最終停在一本《本草拾遺》上。這本書母親生前常看，書頁里夾著不少她手寫的批注。沈清鳶翻開書，在最后幾頁找到了一個夾層，里面藏著幾張折疊整齊的藥方。

這些藥方大多是調理身體的尋常方子，唯有一張邊角磨損嚴重，上面的字跡也因水漬變得模糊。沈清鳶將藥方湊近窗前的晨光，辨認了許久，才看清上面的藥材——當歸、黃芪、白術……都是補氣血的藥，并無異常。

可當她看到最后一味藥時，瞳孔驟然收縮——那字跡雖模糊，卻能看出是“蝕骨”二字，后面似乎還有個“花”字，被墨點蓋住了！

母親的藥方里，竟有蝕骨花？

沈清鳶只覺得一陣寒意從腳底升起。母親當年病逝，太醫診斷是“氣血虧空，心力衰竭”，與蝕骨花中毒的癥狀截然不同。可這藥方若真有蝕骨花，絕不可能是母親自己所寫——她精通醫理，怎會不知蝕骨花有劇毒？

難道是有人在母親的藥里動了手腳？用微量的蝕骨花慢慢侵蝕她的身體，讓她看起來像是病逝？

“小姐？”綠萼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將軍讓您去前院一趟，說是謝王有要事找您。”

沈清鳶將藥方小心折好藏入袖中，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知道了。”

前院書房里，謝云深正與沈毅低聲交談，兩人臉色都十分凝重。見沈清鳶進來，謝云深遞過來一張紙條：“這是我派人查到的，秦謀士的真實身份，可能與西域的‘毒宗’有關。”

“毒宗？”沈清鳶接過紙條，上面寫著“秦無殤，毒宗少主，三年前潛入中原，蹤跡不明”。

沈毅沉聲道：“毒宗是西域最神秘的門派，擅長用毒，行事狠辣，多年前曾與朝廷為敵，后來銷聲匿跡，沒想到竟還存在。若秦無殤真是毒宗少主，他接近蕭玦，恐怕不止是為了輔佐，更是想借蕭玦的勢力復興毒宗。”

“那母親的病……”沈清鳶忍不住開口，將找到的藥方遞了過去，“這是我在母親舊物中發現的，最后一味藥像是蝕骨花。”

沈毅接過藥方，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顫抖。他盯著那模糊的字跡看了半晌，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向內室，取出一個上了鎖的木盒。打開木盒，里面是母親生前最后幾個月的診脈記錄，出自太醫之手。

沈清鳶與謝云深湊過去一看，只見記錄上反復出現“體倦乏力”“夜不能寐”“偶發心悸”等癥狀，與蝕骨花慢性中毒的表現隱隱相合！

“難怪……難怪太醫總說查不出病因。”沈毅的聲音帶著哽咽，“我竟一直以為是她憂思過度……是我糊涂！是我沒保護好她！”

沈清鳶看著父親泛紅的眼眶，心中既痛又怒。秦無殤用蝕骨花害死趙山，又用同樣的毒謀害母親，他針對沈家的恨意，究竟從何而來？

“毒宗與沈家，是否有舊怨？”謝云深問道。

沈毅搖了搖頭：“我從未與毒宗打過交道。只是……”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復雜，“二十年前，我隨先皇平定西域叛亂時，曾救下過一個被毒宗追殺的女子，將她帶回京城安置。后來她離開了，說是要回西域了結恩怨，從此再無音訊。”

沈清鳶心中一動：“那女子叫什么名字？長什么樣子？”

“記不清了，只記得她眉心有顆朱砂痣，醫術很好，”沈毅回憶道，“當時她還送給我一瓶解毒丹，說是能解百毒，我一直收著……”

他話未說完，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喧嘩，緊接著是親衛慌張的聲音：“將軍！不好了！趙副將不見了！”

三人皆是一驚，連忙趕往偏院。只見房間的窗戶大開著，地上有一攤血跡，桌案上放著一張字條，是趙峰的字跡：“秦無殤殺我兄長，害我家人，此仇不共戴天，我去尋他報仇，勿念。”

“糊涂！”沈毅氣得一拳砸在墻上，“他這是去送死！”

謝云深拿起那攤血跡聞了聞，眉頭緊鎖：“這不是趙峰的血，是秦無殤留下的。他故意用自己的血引趙峰出去，設了陷阱！”

沈清鳶忽然想起什么，轉身就往外跑：“他一定去了母親的墓地！趙峰曾說，他兄長的衣冠冢與沈伯母葬在一處，他常去祭拜！”

母親的墓地在城郊的萬安山，離破廟不遠。三人快馬加鞭趕到時，果然看到趙峰手持長刀，正與秦無殤對峙。秦無殤身邊站著幾個黑衣人，個個面色青紫，顯然是用毒高手。

“趙峰，你兄長的死，沈夫人的死，都是我做的。”秦無殤笑得陰鷙，“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沈毅救了我的仇人，毀了我的一切！我就是要讓他嘗嘗失去至親的滋味！”

“你胡說！”趙峰怒吼著沖上去，卻被黑衣人用毒煙逼退，咳嗽不止。

“我胡說？”秦無殤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上面刻著一朵雪蓮，“你問問沈毅，認得這玉佩嗎？這是當年被他救下的那個女人的信物！她叫蘇婉，是毒宗的叛徒，是她害死了我爹娘！”

沈毅看到玉佩，臉色驟變：“你是……蘇婉的兒子？”

“是又如何？”秦無殤眼中恨意滔天，“她當年叛出毒宗，帶走了毒宗的秘典，若不是沈毅幫她，我怎會自幼顛沛流離，受盡苦楚？我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拜你們所賜！”

原來如此！他將對蘇婉的恨意，轉嫁到了沈家身上，用最惡毒的方式報復！

沈清鳶看著狀若瘋魔的秦無殤，忽然明白過來：“周伯臨死前想說的，是不是‘毒是蘇婉帶來的’？他當年在邊城，見過蘇婉，對不對？”

秦無殤臉色一沉：“那老東西知道的太多了。”

就在這時，趙峰忽然從懷中掏出一個火折子，竟點燃了自己身上的煤油！“我殺不了你，也要拉你一起下地獄！”他嘶吼著朝秦無殤撲去。

“瘋子！”秦無殤沒想到他如此決絕，連忙后退，卻被趙峰死死抱住。火焰瞬間蔓延開來，將兩人一同吞噬。

“不要！”沈清鳶失聲喊道，卻被謝云深拉住。

火光中，趙峰的聲音帶著解脫：“大哥，我為你報仇了……”

秦無殤的慘叫聲漸漸消失在火焰里。沈毅望著熊熊燃燒的火光，久久無言，眼中滿是復雜的情緒。

一場因陳年舊怨引發的復仇，最終以這樣慘烈的方式落幕。可沈清鳶知道，事情還未結束。蕭玦還在暗處，毒宗的余黨也未必會善罷甘休。

她看向謝云深，眼中閃過一絲堅定。無論前路還有多少風雨，她都會與父親、與他一起，并肩面對。

因為活著的人，還要帶著逝者的遺愿，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