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蕓把臉貼在工作室的玻璃門上，呵出的白氣在冰涼的玻璃上暈開一小塊霧斑。她盯著門上那塊用紅漆手寫的“蕓裳制衣“招牌——四個字被雨水沖刷得有些發虛，像被眼淚泡糊的鋼筆字。

“第七件了...“她抓起工作臺上的電熨斗，蒸汽“嗤“地竄起來，燙焦的棉布味混著熬夜的咖啡餿味在十平米的工作室里盤旋。這件墨綠色連衣裙腰側的褶皺怎么都熨不平，就像她這兩個月來心里那道褶。

窗外突然傳來摩托車熄火的聲音。她撩開窗簾縫，看見陳大河正從外賣箱里掏出個保溫袋。這個月第四次了，總在凌晨三點零八分準時出現在巷子口。上次他說是“順路接了個幫奶茶店運原料的私活“，可誰家奶茶店這個點要二十份腸粉？

“你下巴沾了線頭。“陳大河把腸粉放在裁床空位上，突然伸手從她下頜摘下一小段湖藍色縫紉線。指尖擦過皮膚的溫度讓林曉蕓耳根發燙，她慌忙轉身去扯紙巾，撞倒了插滿劃粉的玻璃瓶。

“小心！“陳大河一把抓住她手腕，兩人同時蹲下去撿碎片。他的拇指正好按在她虎口的老繭上，那里有個月牙形的燙傷疤，去年改制版時被蒸汽熨頭烙的。

“所以那批真絲到底怎么回事？“陳大河蹲著幫她分揀布料，拿起一塊霉斑蔓延的香云紗。林曉蕓突然搶過布料塞進廢料筐，塑料筐“哐當“一聲撞在墻角的樣品箱上——箱子里是五十件做好吊牌卻被退貨的改良旗袍。

“供應商說暴雨淹了倉庫...“她踢了踢樣品箱，箱口震開條縫，露出旗袍上刺繡的玉蘭花，每朵花心都綴著顆淡水珍珠，“客戶咬定是我們保管不當，要扣30%尾款。“

陳大河突然起身往外走。林曉蕓聽見他摩托車發動的聲音，喉嚨像被旗袍盤扣勒住了。直到十五分鐘后，他拎著兩杯豆漿回來，杯壁上凝著水珠，在七月悶熱的凌晨像某種溫柔的示威。

“西街那家潮汕鋪子，“他插上吸管遞過來，“你說過他們用的非轉基因黃豆。“吸管尖上沾著點銹跡，可能是他剛才卸外賣箱時刮傷了手。

正午的暴雨來得猝不及防。林曉蕓抱著樣品箱在創意園門口進退兩難，箱子里是連夜修改的二十件樣衣。手機屏幕亮起陳大河的短信：“會展中心3號門有雨棚“——后面跟著個歪歪扭扭的顏文字，像被雨淋塌的笑臉。

她沖進雨幕才想起會展中心在八百米外。冰雹般的雨點砸在紙箱上，絹紡面料吸水后越來越沉。跑到第二個紅綠燈時，她看見陳大河逆著人流奔來，外賣員熒光黃的雨衣在灰蒙蒙的雨里像盞移動的燈。

“箱子給我！“他伸手來接，雨衣袖口露出纏著創可貼的手腕。林曉蕓搖頭躲閃，卻踩進積水坑整個人往前栽。陳大河一把扣住她肩膀，樣品箱還是摔了出去，泡在水里的淺青色旗袍漸漸洇出深色紋路，像幅被毀掉的水墨畫。

“完了...“林曉蕓跪在水洼里撈起一件樣衣，珍珠扣崩落在地上叮咚作響。陳大河突然拽起她往路邊便利店跑，玻璃門關上的瞬間，她看見他后頸有道新鮮的擦傷，血珠混著雨水流進衣領。

“用這個。“陳大河從貨架底層抽出針線包，又拿了瓶礦泉水沖洗布料。林曉蕓愣愣地看著他咬斷線頭，針尖在旗袍開裂的接縫間靈活穿梭——這手法和他補外賣箱破洞時一模一樣。

“我媽以前在服裝廠釘扣子，“他沒抬頭，虎口的老繭磨著頂針，“我寒暑假老去車間寫作業。“線腳走得歪歪扭扭，但足夠結實。便利店白熾燈下，他睫毛在臉上投下的陰影隨著縫補動作輕顫，像臺風天里堅持營業的便利店招牌。

林曉蕓突然抓住他手腕：“你今早根本沒接奶茶店單子對不對？“陳大河手里的針僵在半空，窗外一道閃電劈下來，照亮他雨衣下還穿著外賣平臺的制服，胸牌上的二維碼被雨水泡得卷了邊。

自動門“叮咚“打開，渾身濕透的李思思挾著冷風沖進來：“曉蕓！你那個客戶剛給我打電話...“她突然剎住話頭，目光落在陳大河手里針腳粗糲的旗袍上。三人之間的空氣瞬間凝固，只有便利店關東煮的咕嘟聲在響。

林曉蕓看著李思思從公文包抽出的文件夾——那是她們上周拒絕過的網紅孵化合同，此刻封面上正往下滴著混有口紅顏色的雨水，在瓷磚地上積成一灣淡紅色的水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