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林曉蕓把最后一件樣衣塞進編織袋時，手指被拉鏈劃了道口子。她吮著滲血的手指，望向工作室滿地狼藉——被剪碎的布料像彩色雪片鋪了滿地，模特人臺光禿禿地杵在角落，昨晚剛完成的“嶺南窗花“系列樣衣只剩三件完好。

“蕓姐，工商那邊回郵件了...“助理小方舉著手機沖進來，看見滿地碎片突然噤聲。

“直接念。“林曉蕓用發繩把劉海胡亂扎成沖天辮，露出額角一道新鮮結痂——那是昨天在維權現場被推搡撞的。

“經查，霓裳服飾的注冊版權比我們早兩周，您主張的抄襲證據不足...“小方聲音越來越小，“他們還反告我們...惡意競爭。“

窗外傳來早高峰的喇叭聲。林曉蕓突然笑起來，笑得眼眶發紅。為了這次服裝周，她帶著五個姑娘連續熬夜三個月，把老爸祖傳的香云紗染藝和現代剪裁結合。現在霓裳服飾不僅搶先注冊，還把她設計的盤扣紋樣批量印在化纖面料上，價格壓到她的成本線一半。

“告訴阿玲，今天不接單了。“她抓起背包往外走，“我去趟醫院。“

市二院心內科走廊飄著消毒水味兒。林曉蕓在703病房門口搓了搓臉，硬擠出一個笑容才推門——

“死丫頭還知道來？“林父半靠在床頭，手里居然攥著卷香云紗料子，“王老板剛走，說你要再斷供，下個月就把咱家祖傳的織機抵債！“

點滴架隨著他的怒吼晃動。林曉蕓默默撿起掉落的藥盒，看見“硝酸甘油片“幾個字時指尖一顫。上個月老爸在車間暈倒，醫生說是長期接觸染料蒸汽落下的病根。

“爸，您先把抵押合同給我看看...“

“看什么看！“林父突然劇烈咳嗽，指縫間漏出幾縷血絲，“當年你爺爺靠這織機養活整條巷子，現在你要把它敗光？“

護士進來換藥時，林曉蕓瞥見床頭柜上的報紙——時尚版頭條正是霓裳服飾的專訪，標題刺眼：《傳統工藝現代化轉型的典范》。配圖里，她設計的窗花紋樣被做成流水線旗袍，掛在霓裳旗艦店櫥窗。

深夜的城中村夜市人聲鼎沸。林曉蕓蹲在麻辣燙攤子后邊，把維權材料一張張塞進塑料文件袋。

“靚女，你的牛雜粉。“老板娘突然壓低聲音，“那個...我侄女在霓裳廠里車衣，說他們老板下個月要申請非遺傳承人。“

林曉蕓猛地抬頭，辣湯濺在證據照片上。照片里霓裳老板挽著的官員，正是上周駁回她申訴的那位。

“蕓姐！“染坊的啞巴學徒阿炳突然沖過來，比劃著“有人找你“。順著他的手指，林曉蕓看見巷子口站著個穿灰西裝的女人——李思思，那個總來調研的互聯網公司總監。

“偶然看到你發的維權微博。“李思思遞來熱奶茶，杯壁上凝著水珠，“我們平臺下周有個原創設計眾籌...“

遠處傳來消防車呼嘯聲。林曉蕓望著李思思鏡片后閃爍的目光，突然想起老爸常說的話：“天上掉餡餅時，先看看腳底下有沒有陷阱。“

凌晨三點，林曉蕓輕輕推開家門。客廳亮著燈，老爸正就著老臺燈擦拭織機梭子，佝僂的背影投在墻上像座小山。

“王老板的條件...“

“應了。“林父頭也不回，“明天你去跟陳家兒子相親，他答應注資兩百萬。“

織機發出沉悶的“咔嗒“聲。林曉蕓盯著案幾上的相框——媽媽穿著香云紗旗袍站在織機旁，那是家族最后一件獲獎作品。相框邊靜靜躺著李思思給的名片，背面用鉛筆寫著：“非遺保護基金會張主任“。

她突然抓起茶幾上的芒果，那是老爸特地給她留的。果皮下方的淤痕已經發黑，就像那些被霓裳服飾抄襲的紋樣——表面光鮮，內里早已潰爛。

“爸。“她慢慢剝開果皮，“您知道當年媽媽為什么堅持改旗袍款式嗎？“

窗外傳來灑水車的音樂聲。林父擦梭子的手突然頓住，一滴機油落在相框玻璃上，正好遮住了媽媽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