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蕓蹲在倉庫角落,指尖摩挲著那匹褪色的牛仔布。布料上“2010年出口訂單“的標(biāo)簽還掛著,邊緣已經(jīng)卷了毛邊。三米外的父親正對著電話點頭哈腰:“劉總您再寬限半個月...是是是,尾款一定...“
窗外的雨砸在鐵皮棚頂上,像一百臺老式縫紉機在同時踩踏。
“蕓丫頭!“父親摔下電話,胡茬上還沾著早上攤檔的蔥花,“永輝那邊要撤單,你還有心思發(fā)呆?“他踹了腳堆成小山的退貨,幾件繡著歪扭英文字母的童裝滑落在地——那是去年外貿(mào)退單后改的內(nèi)銷貨。
曉蕓沒抬頭。她手機屏幕亮著,淘寶頁面顯示著同款童裝,標(biāo)價只有他們成本價的六成。
“咱們得換個活法。“晚飯時她突然開口。八仙桌上擺著兩菜一湯,母親特意給父親倒了半杯散裝白酒。
“換?怎么換?“父親把筷子拍在印著“廣交會紀(jì)念“的搪瓷杯上,“你爺爺那輩就靠這機器吃飯!“
曉蕓摸出張皺巴巴的傳單。那是上周在城中村電線桿上揭下來的:《電商創(chuàng)業(yè)孵化班,政府補貼》。父親掃了一眼就冷笑:“又是騙押金的!隔壁老周女兒交了八千,現(xiàn)在在賣面膜!“
母親默默把炒蛋往女兒碗里撥。雨聲中,曉蕓聽見二樓車間傳來“咔嗒“聲——那臺九十年代的拷邊機又卡線了。
凌晨三點,曉蕓蹲在淘寶賣家論壇里啃指甲。屏幕上突然彈出條私信:
【看到你發(fā)的打樣圖了,有興趣接小眾定制嗎?】
對方頭像是個扎染布藝照片,ID叫“布谷鳥“。聊天框緊接著跳出張設(shè)計稿——用客家藍染布拼接牛仔的創(chuàng)意圍裙。
“這...“曉蕓猛地直起腰。那圖案分明是她上個月畫在舊賬本背面的草稿,后來被父親當(dāng)廢紙扔了。
布谷鳥又發(fā)來消息:【我在你們廠門口撿到的,猜是設(shè)計師落的。明天十點,大學(xué)城文創(chuàng)園見?】
曉蕓盯著窗外漏雨的棚角。那里掛著塊生銹的牌子:“守業(yè)制衣廠,1998年建“。
第二天清晨,父親發(fā)現(xiàn)車間電閘被拉了。工作臺上壓著張字條:“借十件樣衣參賽,月底還“。
“反了天了!“父親抓起摩托車鑰匙就要追,卻被母親拽住胳膊。向來溫順的女人指了指墻角——那臺總卡線的拷邊機被人擦得锃亮,針頭上穿著新?lián)Q的德國進口棉線。
曉蕓此刻正擠在公交車上,懷里緊抱著裝樣衣的編織袋。布谷鳥的定位越來越近,手機突然震動,跳出條陌生號碼短信:
【林小姐,我是永輝采購小王。你們上次的樣衣...】
車猛地剎住,曉蕓撞在前座靠背上。短信后半截被晃得看不清,只隱約見到“仿版“和“律師函“幾個字。
文創(chuàng)園站到了。曉蕓攥著手機站在車門口,背后乘客不耐煩地催促。透過雨幕,她看見園區(qū)門口有個舉著藍布傘的身影——傘面上赫然印著她草稿里的花紋。
編織袋突然變得千斤重。她摸到內(nèi)層有個硬物,掏出來是父親偷偷塞進去的U盤,上面貼著的便利簽潦草地寫著:“廠子專利書備份“。
雨水打在U盤金屬外殼上,像一顆將熄未熄的火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