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蕓把第十七個樣衣卷成一團砸向墻角時，縫紉機針頭“咔“地斷了。她盯著崩飛的金屬碎片在水泥地上彈跳，突然想起父親常說的話：“布料有靈性，你心亂它就跟你作對。“

窗外城中村的夜市正喧鬧。燒烤攤的油煙混著隔壁KTV的鬼哭狼嚎飄進來，粘在她汗濕的后頸上。手機屏幕亮起，淘寶后臺又跳出三條退款申請——“圖案掉色““尺寸不對““這年頭誰還穿愛國衫？“

“愛國衫？“她抓起樣衣抖開。純棉布料上，手繪風格的木棉花枝椏間藏著“鵬城1990“的小字，這是她熬了三宿設計的城市記憶系列。現在它皺巴巴躺在污水里，像塊用過的抹布。

阿彪在門口探頭：“蕓姐，劉叔說再不給房租就要——“

“告訴他，下月連去年的一起結！“她踹了腳堆滿布料的紙箱。三個月前父親抵押廠房時，她信誓旦旦保證電商能救活這家二十年老廠，現在賬上只剩五千八。

暴雨來得突然。林曉蕓蹲在巷口修電閘時，雨水正把“曉蕓制衣“的招牌淋得噼啪響。突然有把黑傘斜過來，她抬頭看見陳大河的工作服在雨里泛著熒光黃。

“你...？“

“訂單地址寫錯了。“他晃了晃手里濕透的快遞袋，“這棟204寫成你們廠304。“袋子里是件褪色嚴重的文化衫，印著某互聯網公司的吉祥物。

林曉蕓嗤笑出聲：“我們廠可做不出這種次品。“她突然頓住。那件被退貨的木棉T恤，此刻正穿在陳大河身上——洗得發白，但圖案依然清晰。

“這衣服...“

“哦，上個月在你們網店買的。“陳大河扯了扯領口，“三十九塊九，比我所有工服都耐穿。“他指著背后某處，“就是這里...“

林曉蕓湊近看。領口內側用紅線繡著“曉蕓“兩個小字，是她親手給首批樣品打的標記。雨水順著他的下頜滴在那行字上，像給褪色的紅字重新描了邊。

凌晨三點，林曉蕓把設計圖拍在阿彪肚皮上：“去找張建軍師傅，問他能不能車出這種金屬標。“圖紙上是用齒輪元素重構的木棉花，花蕊處藏著二維碼。

“這要多少成本啊？“阿彪嘟囔著翻看圖紙。

“所以得用邊角料。“她掀開墻角防塵布，露出堆積如山的碎布頭——都是代工大牌時裁剩的有機棉。父親總說這些零碎只配當抹布，但此刻它們在月光下泛著細絨般的光澤。

七天后的展銷會上，林曉蕓的攤位前擠滿舉著手機的年輕人。模特身上T恤的齒輪木棉在閃光燈下泛著金屬冷光，有人突然驚呼：“掃碼真的能看1990年的鵬城老照片！“

“這叫AR技術。“她糾正道，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袖口。那里藏著第二枚二維碼，掃碼會顯示這件衣服用了多少再生棉——數據是吳芳帶社區媽媽們連夜統計的。

當天的最后一位顧客是陳大河。他指著模特身上的樣衣：“這件...“

“樣品不賣。“林曉蕓下意識說，又突然扯過他的手腕量尺寸，“下周給你送新的。“

“我是想問...“陳大河從外賣箱掏出件發黃的舊T恤，“能把這個圖案印上去嗎？“展開的衣服上是十年前的城中村手繪地圖，歪歪扭扭標注著“老周修車““阿婆糖水“。

林曉蕓捏著布料的手指微微發抖。地圖某處用紅筆圈著的小樓，正是她現在的工作室位置。

“你早就...“

“叮——“陳大河的接單提示音打斷了她。他匆匆跑向雨中時，林曉蕓才發現舊T恤領口也有紅線繡的字，但不是“曉蕓“，而是歪歪扭扭的“大河“。

她追到巷口，熒光黃的身影卻消失在拐角。手機突然震動，淘寶后臺彈出新消息：【您有1筆企業定制訂單等待確認】。點開詳情頁的瞬間，夜市嘈雜聲突然遠去——訂單聯系人寫著“李思思“，而需求說明里附著的，赫然是陳大河剛才展示的那張舊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