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蕓把臉貼在最后一批出口襯衫上，聞見棉布里滲出的汗酸味。這批貨在集裝箱里悶了三個月，因為澳洲客戶破產，又被退回來了。

“蕓丫頭，別聞了！“劉師傅蹲在倉庫鐵門邊，手里的煙頭明明滅滅，“布料放久了會爛，趁早拉去尾貨市場還能回點本。“

她直起腰，看見父親站在二樓的辦公室窗口，影子像塊生銹的鐵板。自從上個月抵押了房產，他再沒下過樓管生產。

“劉叔，這批料子是60支精梳棉...“她捻著襯衫下擺，突然扯開一道口子，“您聽，裂帛聲多脆！當尾貨賣太糟蹋了。“

倉庫頂棚的鐵皮被風吹得嘩啦響，像在附和她。遠處新開通的地鐵呼嘯而過，震得縫紉機針頭簌簌發抖。

李思思就是這時候闖進來的。她脖子上掛著帶工牌的藍繩子，馬尾辮梢沾著雨星。

“林老板！你們廠還接小批量定制嗎？“她跺掉小皮鞋上的泥水，掏出手機劃拉，“我們互聯網協會下周年會，想要五十件文化衫。“

林曉蕓盯著她手機上的設計圖——一只卡通大鵬鳥踩著“創業先鋒“四個字，配色土得扎眼。

“這種熱轉印的我們不做。“她轉身去翻廢布筐，“要是用我們庫存的襯衫改...“

“改？“李思思湊過來，發梢的雨水滴在林曉蕓手背上，“可我們要統一樣式啊。“

“每件襯衫撕破的位置都不一樣。“她抽出塊布頭，三兩下縫成不對稱的領巾，“就像這樣，破而后立。“

辦公室的窗戶突然推開。父親的聲音混著痰音砸下來：“接！五十件也接！“

暴雨是傍晚下起來的。林曉蕓蹲在廠門口給文化衫縫最后幾針破口，聽見電動車急剎的聲音。

“林小姐？“陳大河掀開雨衣帽檐，手里塑料袋嘩啦響，“李思思女士點的奶茶...還有這個。“

他遞來張皺巴巴的傳單。上面印著“鵬城原創設計扶持計劃“，落款是市文化局。

“那個...吸管插好了。“陳大河把奶茶放在縫紉機上，突然指著她剛縫好的裂口，“這個口子，像不像南頭古城的老城墻？“

雨聲忽然小了。林曉蕓看見他雨衣下露出外賣制服袖口——那里也有道歪歪扭扭的手工縫線。

“明天能借你兩小時嗎？“她聽見自己說，“我想去看看真正的古城墻。“

凌晨三點，林曉蕓把做好的文化衫攤在地上。每件撕裂處都繡了暗紋，拼起來竟是幅古城地圖。

手機突然震動。李思思發來微信：“太絕了！協會會長問你能不能借兩百件？他開文創公司的！“

她走到窗前。雨停了，父親坐在倉庫門口，就著路燈在看她的設計草圖。劉師傅蹲在旁邊給他打傘，自己半邊身子濕漉漉的。

遠處傳來夜班地鐵的轟鳴。她摸到口袋里陳大河留下的傳單，背面用圓珠筆寫著：“南頭古城西街74號，周六下午三點。“

窗簾突然被風吹起，蓋住了她剛畫到一半的新設計——一件用外賣保溫袋內襯改造的防風衣。

辦公室的老式座鐘敲了四下。林曉蕓沒聽見，她正盯著電腦屏幕上突然彈出的郵件：

【尊敬的林曉蕓女士：您申請的“傳統服裝技藝創新“項目涉嫌抄襲爭議，請于三個工作日內提交申訴材料...】

發件人落款是“鵬城紡織行業協會“，可那串郵箱后綴分明是父親合作二十年的老客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