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綰捏著那方繡了半朵菊花的絹帕,指尖反復摩挲著針腳。這是她昨夜趁著月色繡的,原想下次去皇子府時,悄悄塞進蕭煜的書里——就像他總在她的窗臺上放桂花糕那樣。可此刻絹帕被體溫焐得發燙,她卻忽然沒了送出去的勇氣。
三日前在街對面的茶樓,她看得清清楚楚。
那日她替賬房去采買朱砂,剛走到茶樓樓下,就見蕭煜從里面出來。他身邊跟著位穿杏色羅裙的女子,鬢邊簪著東珠釵,看氣度便知是名門貴女。更讓她心口發堵的是,那女子伸手替蕭煜理了理被風吹亂的衣襟,動作自然得像是做過千百遍,而蕭煜竟沒有躲開。
“那是吏部尚書家的千金,”旁邊挑著擔子的貨郎閑聊般說道,“聽說陛下有意指給三皇子做側妃呢。”貨郎的聲音像根針,狠狠扎進沈青綰心里。
她攥著裝朱砂的紙包,轉身就往回走,連賬房先生催了三次的賬冊都忘了交。原來他說的“往后有我在”,只是隨口的承諾。原來他對她的那些不同,在真正的貴女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姑娘,皇子府的內侍又來了。”小丫鬟怯生生地站在門口,手里捧著個描金漆盒,“說是殿下賞的新茶。”
沈青綰猛地將絹帕塞進抽屜深處,聲音冷得像結了冰:“拿出去扔了。”
小丫鬟嚇了一跳:“姑娘?那可是……”
“我說扔了!”沈青綰提高了聲音,眼眶卻不受控制地泛紅。她怕再看那茶盒一眼,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就會徹底崩塌。
自那日后,蕭煜送來的東西她全退了回去,他派人傳話約她去鏡湖,她也只托病婉拒。偏院的桂花樹落了滿地金黃,她卻再沒像從前那樣,撿了花瓣曬干收起來——那是蕭煜說過喜歡的香氣。
這日傍晚,沈青綰正蹲在廊下翻曬藥材,忽然聽見院外傳來爭執聲。她剛站起身,就見蕭煜竟徑直闖了進來,月白錦袍上沾著幾片落葉,像是急著趕路時被樹枝刮到的。
“你到底在躲什么?”他抓住她的手腕,力氣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眼底的紅血絲看得她心頭一顫,“我送的茶你不要,約你去鏡湖你不來,現在見了我還要跑?”
沈青綰別過臉,掙扎著想抽回手:“殿下身份尊貴,青綰只是庶女,不該與殿下走得太近。”
“又是這套說辭!”蕭煜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意,“前幾日在茶樓,你是不是看見了?”
沈青綰的指尖猛地收緊。他果然知道。
“那位是吏部尚書的千金,”她低著頭,聲音輕得像嘆息,“陛下有意指婚,殿下自然該與她親近些。”
“親近?”蕭煜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忽然低頭湊近她,鼻尖幾乎要碰到她的額頭,“沈青綰,你就這么看我?”
他的氣息里帶著淡淡的酒意,混著慣常的龍涎香,燙得她臉頰發麻。沈青綰想后退,卻被他牢牢攥著手腕,只能被迫承受他灼熱的目光。
“那日是母親宮里的嬤嬤硬塞給我的差事,讓我送那位李小姐回府。”蕭煜的聲音沉得像浸了水的石頭,“她替我理衣襟時,我差點把她推出去——若不是看在她父親是太子黨羽,我連這面子都不會給。”
沈青綰猛地抬頭,撞進他盛滿怒意與委屈的眼眸里。那里面清晰地映著她的影子,帶著她從未見過的急切。
“可我明明看見……”
“看見什么?看見她對你笑,看見她跟在我身邊?”蕭煜的指腹忽然摩挲起她腕間的肌膚,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在你心里,我就是這樣見一個愛一個的人?”
沈青綰的喉嚨忽然發緊。她想起清荷苑他替她擋官差的模樣,想起及笄禮上他悄悄塞來的暖玉,想起每個月色朦朧的夜晚,他翻墻送來的桂花糕……那些細碎的溫暖像潮水般涌來,瞬間淹沒了那日茶樓里的畫面。
“我……”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是她太過敏感,是她被嫡庶尊卑的念頭困住,竟連他的真心都敢懷疑。
“沈青綰,看著我。”蕭煜捧起她的臉,強迫她與自己對視。他的掌心滾燙,燙得她眼眶泛紅,“我蕭煜想要的人,自始至終只有一個。”他的目光太過灼熱,像要燒進她的骨子里。
沈青綰的心跳如擂鼓般撞著胸腔,那些被誤會壓抑的情愫忽然決堤,燙得她指尖發麻。
“我不是故意的……”她的聲音帶著哭腔,眼淚毫無預兆地滾下來,“我只是覺得,像我這樣的庶女,配不上……”
“胡說!”蕭煜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淚,動作溫柔得不像他,“在我眼里,你比那些穿金戴銀的貴女好一千倍一萬倍。你不必配得上誰,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月光穿過桂樹枝椏,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沈青綰望著他近在咫尺的眉眼,忽然想起那日在藏書閣,他說“因為你值得”時的認真。
原來不是錯覺。
原來這漫天月色,這滿院桂香,都不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
她忽然踮起腳尖,輕輕抱住了他的腰。
蕭煜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用更大的力氣回抱住她,將她緊緊按在懷里,仿佛要揉進自己的骨血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顫抖的脊背,能聞到她發間混著淚水的皂角香,心口忽然被填得滿滿的,連酒意都醒了大半。
“以后不許再胡思亂想。”他埋在她的發間,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再有下次,我就……”
“就怎樣?”沈青綰在他懷里悶悶地問,嘴角卻忍不住揚起。
蕭煜低頭,看著她泛紅的耳垂,忽然咬了咬她的耳廓:“就把你鎖在皇子府,讓你天天看著我,再也沒機會瞎想。”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沈青綰的臉頰瞬間燒得通紅,慌忙從他懷里掙出來。月光下,兩人的鼻尖都泛著紅,像兩只被曬暖的小獸,帶著笨拙的親昵。
“誰要被你鎖起來。”她轉過身去整理衣襟,指尖卻悄悄碰了碰方才被他咬過的地方,那里還殘留著麻酥酥的暖意。
蕭煜看著她發紅的脖頸,忽然從袖中掏出個小巧的木盒:“這個給你。”打開一看,里面躺著支木簪,簪頭雕著朵栩栩如生的菊花,正是她未繡完的那半朵。
“昨日路過木匠鋪,見他們刻的菊花不像樣,就自己雕了支。”他撓了撓頭,竟有些不好意思,“手藝……手藝不算好。”沈青綰捏著那支木簪,簪身上還留著他掌心的溫度。
她忽然想起現代時,前男友送她名牌包包時的漫不經心,再看看眼前這個連雕簪子都要臉紅的皇子,眼眶又有些發熱。
“很好看。”她輕聲說,抬手將木簪插進發髻。
月光落在簪頭的菊花上,像鍍了層碎銀。蕭煜看著她鬢邊的木簪,忽然覺得這比任何東珠釵都要耀眼。
“鏡湖的荷花該開了。”他望著墻外的月色,聲音溫柔得像淌過石澗的溪水,“明日辰時,我在巷口等你。”這次,沈青綰沒有拒絕。她望著他翻墻離去的背影,摸著發間的木簪,忽然覺得那些嫡庶尊卑、身份懸殊,或許真的沒那么重要。至少此刻,月色是他們的,桂香是他們的,連這悄悄萌發的情愫,也是獨屬于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