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湖的荷花果然開得正好。
沈青綰坐在烏篷船里,指尖輕輕劃過水面,激起一圈圈漣漪。晨露落在荷葉上,像碎銀般晃眼,她鬢邊的木簪隨著船身的晃動微微顫動,簪頭的菊花仿佛也沾了水汽,鮮活得像是要綻放。
“在想什么?”蕭煜坐在對面,手里剝著蓮子,剝好的蓮子都放在她手邊的白瓷碗里,“從上車起就沒怎么說話。”
沈青綰抬起頭,撞進他帶著笑意的眼眸里。晨光透過船篷的縫隙照進來,在他睫毛上投下淺淺的陰影,竟比昨日的月色還要溫柔。她忽然想起昨夜自己對著銅鏡簪木簪時的模樣,指尖反復調整著角度,連小丫鬟都笑她“姑娘今日像是要見心上人”。
“在想……”她拿起一顆蓮子放進嘴里,清甜的滋味漫過舌尖,“在想這里的荷花,比清荷苑的好看。”
蕭煜低笑出聲:“等過些日子,我帶你去看更美的。京郊有處溫泉,秋冬時節開著暖梅,雪落在花瓣上,像落了滿枝的碎玉。”他說得自然,仿佛早已規劃好無數個“以后”。沈青綰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下頭去看水面,卻見自己的倒影里,臉頰紅得像熟透的桃子。
船行至湖心亭,蕭煜扶著她上岸。亭子里早已擺好了茶點,青瓷茶具泛著溫潤的光,正是她前日在皇子府書房里夸過的那套。
“你倒是細心。”沈青綰拿起茶盞,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心里也跟著暖起來。
“你說過喜歡雨前龍井。”蕭煜替她斟滿茶水,目光落在她鬢邊的木簪上,“這簪子……很配你。”
沈青綰的耳尖瞬間發燙。她想起昨夜臨睡前,自己對著銅鏡反復摩挲這木簪,連小丫鬟進來添燈都沒察覺。那時她還在糾結,這樣貿然收下皇子親手雕的簪子,是不是太過逾矩。可此刻聽他這般說,那些顧慮忽然都煙消云散了。
“殿下的手藝很好。”她輕聲說,指尖無意識地繞著衣角,“比首飾鋪里那些鑲金嵌玉的都好。”蕭煜的眼底笑意更深:“你若是喜歡,往后我日日雕一支給你。”
“那豈不是要累壞殿下?”沈青綰抬眼望他,語氣里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嬌嗔。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這般語氣,倒像是與他相處了多年的親昵模樣。
果然,蕭煜的目光瞬間變得灼熱,他向前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縮短。亭外的荷香順著風飄進來,混著他身上的龍涎香,在鼻尖縈繞不去。
“為你累著,心甘情愿。”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目光落在她微微張開的唇上,像是要吻下去。
沈青綰的心跳如擂鼓般撞著胸腔,連呼吸都忘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溫熱的氣息,能看清他眼底自己慌亂的影子。她想后退,雙腳卻像被釘在原地,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越來越近。
就在兩人的鼻尖快要相觸時,岸邊忽然傳來一陣喧嘩。
“三殿下!原來您在這兒!”一個尖細的聲音劃破晨霧,“皇后娘娘派人來請您回府,說是有要事商議!”
蕭煜猛地回神,眼底的情愫瞬間被一層寒冰覆蓋。他深吸一口氣,后退半步,恢復了平日的沉穩模樣,只是耳尖微微泛紅,泄露了方才的失態。
“知道了。”他冷冷地應了一聲,轉身看向沈青綰時,眼神又軟了下來,“我先送你回去。”
回程的路上,兩人都沒怎么說話。沈青綰望著窗外飛逝的樹影,指尖反復摩挲著鬢邊的木簪,心里亂糟糟的——既有些慶幸被打斷,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馬車剛到沈府巷口,就見小丫鬟慌慌張張地跑來,臉色慘白:“姑娘,不好了!李尚書家的公子……他在府里等著見您!”沈青綰的心猛地一沉。
蕭煜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他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他來做什么?”
“說是……說是來送聘禮的。”小丫鬟的聲音帶著哭腔,“夫人已經收下了,還說……還說三日后就讓您過門做侍妾!”
“豈有此理!”蕭煜猛地一拍車壁,震得車窗都嗡嗡作響。他看向沈青綰,眼底滿是怒意與心疼,“你等著,我這就去沈府理論!”
“別去!”沈青綰拉住他的衣袖,指尖微微發顫,“殿下若是此刻去鬧,反倒坐實了我們的私情,李氏只會更得意。”
她知道李氏打的什么主意——故意在這個時候讓李公子來下聘,就是想逼蕭煜做出不理智的舉動,好抓住他的把柄。
蕭煜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心疼得厲害,卻也明白她說的有道理。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心緒:“那你……”
“我有辦法。”沈青綰抬起頭,眼底閃過一絲堅定,“殿下信我。”
她的目光清澈而堅定,像極了雨夜里不肯低頭的雛菊。蕭煜看著她,忽然想起那日在清荷苑,她也是這樣看著他,說“殿下的玉佩在此處被搜出,于殿下、于沈家都不妥”。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衣料傳來,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好,我信你。”他從袖中掏出那枚鳳紋佩,塞進她手里,“若是有難處,就拿著這個去皇子府找我,無論何時,我都在。”
沈青綰捏著那枚溫潤的玉佩,看著他的馬車消失在巷口,忽然覺得心里踏實了許多。
回到沈府,李氏果然在正廳等著她,臉上堆著虛假的笑:“綰兒回來得正好,快看看李公子送的聘禮,多氣派。”
沈青綰掃過廳里堆著的綢緞珠寶,淡淡道:“母親怕是忘了,女兒前幾日偶感風寒,請了寺廟的高僧算過,說三日內不宜婚嫁,否則會沖撞了夫家運勢。”
李氏的笑容僵在臉上:“你胡說什么!”
“女兒不敢胡說。”沈青綰從袖中掏出張黃紙,上面用朱砂畫著符咒,“這是高僧給的平安符,母親若是不信,可派人去寺廟問。”
這張符是她昨日讓小丫鬟去城外破廟求的,故意選了個偏遠的寺廟,料定李氏不會真的跑去查證。
果然,李氏看著那張黃紙,猶豫了。她雖然狠毒,卻極信鬼神之說,尤其在意李尚書家的運勢。
“那……那便再等等。”李氏不情不愿地說,“不過這聘禮可不能退,免得得罪了李尚書。”
沈青綰暗自松了口氣,知道自己暫時躲過了一劫。可她也明白,這只是權宜之計,李氏絕不會善罷甘休。
夜深人靜時,沈青綰坐在窗前,看著月光下那枚鳳紋佩,忽然想起蕭煜說的“無論何時,我都在”。她拿起紙筆,想寫封信告訴他自己沒事,可寫了又撕,撕了又寫,終究還是沒能落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么,是怕這份感情太過熾熱,還是怕自己終究配不上他的身份。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幾聲輕叩。沈青綰打開窗,見蕭煜正站在墻頭上,手里拿著個食盒,月光落在他身上,像鍍了層銀。
“我不放心,來看看你。”他跳進院子,將食盒遞給她,“還沒吃飯吧?我讓廚房做了你喜歡的桂花糕。”
沈青綰看著他被露水打濕的衣襟,眼眶忽然有些發熱:“殿下不該來的,若是被人看見……”
“看見又如何?”蕭煜握住她的手,目光堅定,“我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護著的人。”
他的指尖帶著夜露的涼意,卻燙得她心口發顫。沈青綰望著他深邃的眼眸,忽然覺得所有的顧慮都不重要了。
“蕭煜。”她輕聲叫他的名字,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明日……你還能來嗎?”
蕭煜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點燃了漫天星辰:“能。”他湊近她,在她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個吻,像羽毛般輕柔,“我日日都來。”
月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鳳紋佩在夜色中泛著溫潤的光。沈青綰摸著額頭上殘留的溫度,忽然覺得,就算前路布滿荊棘,只要有他在,自己就有勇氣走下去。
而墻外的蕭煜,摸著自己的唇,仿佛還殘留著她額間的溫度。他望著沈府的方向,眼底閃過一絲堅定——無論李氏和李尚書耍什么花樣,他都絕不會讓沈青綰落入虎口。
這朵在風雨中倔強綻放的菊花,他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