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禮后的第三日,沈青綰在賬房核對采買清單時,指尖忽然觸到袖中那塊暖玉。玉質被體溫焐得溫熱,讓她想起蕭煜塞給她時,指尖擦過掌心的觸感,臉頰便不由自主地泛起熱意。
“姑娘,二姑娘讓您去她院里一趟。”小丫鬟氣喘吁吁地跑進來,鬢邊的碎發都汗濕了,“說是……說是相熟的幾位公子小姐要來賞菊,讓您去伺候筆墨。”
沈青綰捏著暖玉的手指一頓。賞菊?她幾乎能猜到沈夢瑤的心思——定是想在貴女公子們面前,故意折辱自己來彰顯嫡女的體面。
果不其然,踏入沈夢瑤的“聽雪院”時,滿庭的錦袍華服正圍著石桌談笑。沈青綰剛要低頭退到角落,就聽見沈夢瑤嬌聲笑道:“姐姐來得正好,方才李公子說要以秋菊為題作詩,姐姐平日最喜舞文弄墨,不如也來一首?”
這話明著是抬舉,實則是挖坑。誰不知沈家庶女自幼被養在鄉下,識得幾個字已是難得,哪會作詩?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沈青綰身上,帶著幾分看好戲的嘲弄。沈青綰正想找借口推辭,卻瞥見石桌旁坐著的月白身影——蕭煜竟也在其中。
他端著茶盞的手指微微一頓,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許。沈青綰的心猛地一跳,那些嘲諷的目光忽然變得不再重要,她竟鬼使神差地走到案前:“既如此,獻丑了。”
提筆蘸墨時,指尖微微發顫。她并非怯場,只是忽然想起現代實驗室里,自己曾對著古籍上的瘦金體臨摹了三年。此刻墨汁在宣紙上暈開,她竟不自覺地用了瘦金體的筆勢,寫下“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詩句剛落,滿庭寂靜。眾人都沒想到這個不起眼的庶女竟有如此筆力,尤其是那字,瘦硬通神,竟有幾分皇家書法的風骨。
“好一個‘枝頭抱香死’。”蕭煜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他放下茶盞起身,緩步走到案前,目光在宣紙上停留片刻,忽然轉頭看向沈青綰,“這筆瘦金體,是誰教你的?”沈青綰心頭一緊。她忘了這是架空朝代,哪來的瘦金體?正想胡謅,蕭煜卻忽然抬手,用指腹輕輕點了點宣紙邊緣一處暈染的墨痕:“此處收筆稍急,若是慢些,風骨更顯。”
他的指尖離她的手不過寸許,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沈青綰只覺得耳根燒得厲害,連呼吸都亂了節拍。“是……是鄉下先生教的,不成體統。”她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蚋。
蕭煜卻像是沒聽見她的話,拿起她用過的筆,在空白處補了一個“菊”字。筆鋒流轉間,竟與她的字跡有七分相似,卻更添了幾分皇家的雍容氣度。“往后若有閑暇,可來皇子府的藏書閣看看。”他放下筆時,指尖不經意間擦過她的手背,“那里有不少孤本字帖,或許對你有用。”
這話幾乎是明目張膽的示好,沈夢瑤的臉瞬間白了,捏著帕子的手指泛出青白。李公子等人也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看向沈青綰的目光多了幾分探究。
沈青綰只覺得心跳如擂鼓,慌亂中福了福身,轉身就想退下。剛走到月亮門邊,卻被蕭煜叫住:“沈姑娘留步。”
她回過頭,見他拿起那張寫著詩句的宣紙,仔細疊好塞進袖中:“這詩寫得好,本王替你收著。”
夕陽穿過雕花門欞,在他月白的錦袍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沈青綰望著他眼底的笑意,忽然覺得那些嫡庶尊卑、朝代隔閡,似乎都在這一笑中變得模糊起來。
回到偏院時,小丫鬟捧著個食盒進來:“姑娘,方才皇子府的內侍送來的,說是殿下賞的。”
打開食盒,里面是一碟桂花糕,和清荷苑小丫鬟給她的一模一樣。沈青綰拿起一塊放進嘴里,清甜的香氣漫過舌尖,眼眶卻忽然有些發熱。
她知道自己與蕭煜之間隔著云泥之別,可此刻胸腔里翻涌的情愫,卻像這桂花糕的甜,明明知道不該貪戀,卻忍不住想多嘗一口。
而此時的聽雪院,蕭煜正把玩著那枚鳳紋佩,目光落在沈青綰離去的方向。身旁的內侍低聲道:“殿下,沈侍郎似乎有意將二姑娘許給李尚書家的公子……”
蕭煜摩挲著玉佩的指尖猛地收緊,眸色沉沉:“本王知道了。”他將玉佩重新藏進衣襟,那里還貼著另一張宣紙,上面“抱香死”三個字,仿佛帶著沈青綰落筆時的倔強,燙得他心口微微發顫。
這朵在泥沼里掙扎的菊,他倒是想看看,能在這風雨飄搖的世道里,綻放出怎樣的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