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的金色光幕仿佛凝固了時間,但現(xiàn)實的暗流卻從未停止涌動。
阿秀那無聲的淚光,村民們臉上被光影點亮的肅穆,如同一根根無形的針,狠狠刺在張經(jīng)理那被功利和傲慢包裹的心臟上。他感受到了威脅,一種他無法用合同和算盤衡量的、源自精神層面的巨大威脅!這堆“廢骨頭”,絕不能留!
“妖法!障眼法!”張經(jīng)理猛地甩開遮擋強光的手,臉上因羞怒而漲得通紅,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尖利扭曲,徹底撕碎了那短暫的肅穆,“什么狗屁勛章!就是一堆腥臭的垃圾!封建迷信!破壞村容!影響我們宏發(fā)漁業(yè)在望潮岙的投資形象!”
他指著高懸的魚骨,唾沫星子橫飛,對著依舊僵在原地的小趙和跟班厲聲咆哮:“廢物!耳朵塞驢毛了?!給我上!拿家伙!把這破玩意兒給我砸下來!立刻!馬上!出了事我擔(dān)著!”
小趙被吼得一個激靈,看著張經(jīng)理那張因暴怒而猙獰的臉,再想想自己的飯碗,一咬牙,對著旁邊的跟班吼道:“還愣著!去拿斧頭!鋸子!”
跟班也被這氣氛壓得喘不過氣,聞言轉(zhuǎn)身就要往停車的方向跑。
“不許動!”
一聲清亮卻異常堅定的少年嗓音,如同驚雷般炸響!
阿海猛地從老榕樹橫枝上直起身,小小的身軀在高處顯得格外挺拔。他指著樹下的小趙和要跑開的跟班,稚嫩的臉上沒有絲毫畏懼,只有燃燒的怒火:“那是四海爺爺用命換回來的!是望潮岙的骨頭!你們誰敢動一下試試!”
話音未落,石頭和小梅兩個半大孩子,像兩頭被激怒的小牛犢,猛地沖到巨大的魚骨正下方,張開瘦小的手臂,用身體擋在了魚骨之前!他們的小臉漲得通紅,眼神里充滿了倔強和憤怒,死死盯著張經(jīng)理和小趙。
“對!不許動!”
“這是我們的魚骨!”
張經(jīng)理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三個孩子:“反了!反了天了!小崽子也敢擋道?小趙!給我拉開他們!”
小趙眼神一狠,就要上前動手推開石頭和小梅。
就在小趙的手即將碰到石頭肩膀的剎那!
一道沉默如山的身影,如同鐵塔般,橫亙在了小趙和兩個孩子之間!是阿海的父親!他黧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常年被海風(fēng)雕刻的眼睛,此刻銳利如鷹隼,帶著一種無聲的壓迫感,死死盯住小趙伸出的手。
小趙的手僵在了半空。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剛才在樹下幫忙扛魚骨的漁民,以及更多原本沉默旁觀的村民,如同受到某種無聲的召喚,默默地、堅定地邁出了腳步。他們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沒有吶喊,沒有推搡,只是用自己沉默的身軀,在阿海父親身后,在石頭和小梅身前,在巨大的魚骨下方,構(gòu)筑起一道堅實而沉默的人墻!
他們中有壯年,有老人,有男人,也有女人。他們的臉上帶著海風(fēng)雕刻的滄桑,眼神里翻涌著復(fù)雜的情緒——有對陳四海的追憶,有對張經(jīng)理長久壓迫的積怨,有被那魚骨光影所點燃的、沉睡已久的血性,更有一種守護(hù)家園、守護(hù)某種不可言說之物的本能!
快嘴嬸站在人群邊緣,看著眼前這無聲對峙的一幕,看著那道沉默卻如山岳般不可撼動的人墻,再看看高懸在金色晨曦中、光影流轉(zhuǎn)的巨大魚骨,她張了張嘴,那句習(xí)慣性的刻薄話卻像魚刺一樣卡在了喉嚨里,最終只是臉色發(fā)白地閉上了嘴,下意識地往人堆里縮了縮。
人群越聚越厚。沉默的力量如同不斷積蓄的潮水,無聲地拍打著張經(jīng)理搖搖欲墜的傲慢堤壩。他被這突如其來的、無聲的對抗逼得連連后退,臉色由紅轉(zhuǎn)青,再由青轉(zhuǎn)白。
“你們…你們…”他指著眼前這道沉默的人墻,手指劇烈顫抖,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憤怒而變得嘶啞,“…你們想干什么?!聚眾鬧事?!阻撓公司正常事務(wù)?!信不信我報警把你們都抓起來!”
他的威脅在沉默的人墻面前顯得蒼白而無力?;貞?yīng)他的,只有更加凝重的沉默,和無數(shù)道匯聚在他身上、帶著無聲譴責(zé)和堅決的目光。
就在張經(jīng)理氣急敗壞、進(jìn)退維谷之際。
“咚!”
一聲沉重而有力的頓地聲,如同定音鼓般敲響!
老村長陳伯拄著他那根磨得發(fā)亮的棗木拐杖,一步一步,緩慢而堅定地穿過人群。他佝僂的背脊此刻挺直了些,渾濁的老眼不再迷茫,而是閃爍著一種洞穿世事的清明和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他走到人墻最前方,站定在張經(jīng)理面前,拐杖重重地、再次頓在青石板上!
“咚!”
他抬起頭,蒼老而洪亮的聲音,帶著海風(fēng)般的粗糲和不容置疑的份量,清晰地響徹在寂靜的村口,每一個字都如同礁石般堅硬:
“張經(jīng)理!”
“這骨——!”
老村長的手杖,重重指向高懸的、沐浴在萬丈金光中的巨大魚骨,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濤拍岸:
“是望潮岙的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