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門又被推開些，縫隙比先前更寬了些，可周遭依舊是化不開的黑。工具間本就陷在濃重的陰影里，那點微弱的光幾乎可以忽略，別說照亮柜內，連眼前的輪廓都模糊不清。陶林在黑暗里待得久了，眼睛早該適應，可柜子里仍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什么都辨不真切，只能伸出手，一寸寸往里頭摸索。
視覺被剝奪，未知被放大，每一次觸碰都像是將手伸向一個可能潛藏著毒蛇或尖刺的洞穴。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的干渴和心臟的狂跳，將右手極其緩慢地探入那冰冷的黑暗中。指尖首先觸碰到的，是柜子底部粗糙的金屬板，上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油膩的灰塵。
陶林屏住呼吸，將右手如同最精密的探針般，無聲地探入那片未知的冰冷空間。指尖首先觸到的，是一團軟塌塌、帶著明顯褶皺紋理的物體。它被隨意地、胡亂地塞在柜子最深處的角落，觸感是粗糙的棉布或帆布，上面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其他東西壓著。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和指腹捏住這團布料，感受著它被揉捏得發皺的質感，極其緩慢地將其從柜角里“摳”了出來。布料很輕，帶起的只有幾乎無聲的灰塵飄散。他將這團散發著霉味的、來歷不明的布料輕輕放在腳邊。
把布料移開，指尖再次探入那個角落。
指腹忽然撞上一片冰涼堅硬的東西，邊緣帶著點磨砂般的粗糙感，在周遭的綿軟與空茫中，這觸感格外突兀。他指尖本能地一縮，隨即定了定神，用指腹極輕地在那物件上摩挲——是塊小巧的鐵片，薄得能透過指腹感受到涼意，形狀歪歪扭扭算不上規整，邊緣幾處尤其硌手，像是常年被磕碰、磨損出的毛邊，劃過皮膚時帶著細微的澀感。
順著鐵片邊緣往下探，指尖忽然陷進一串細密的環扣里——是條鏈子。金屬的涼意順著指腹漫開，摸上去滑溜溜的，顯然是被摩挲了很久。他屏住呼吸，指尖極輕地捻住鏈子靠近鐵片的那一小段，生怕帶動鏈子發出半分摩擦的響動。接著，他屏住氣，一點點把這串鐵片子連鏈子從柜底挪出來，輕輕放在手心。
確認外面的死寂依舊，他第三次將手探入那個角落，這次向鐵片旁邊、更靠近柜壁的位置摸索。
指腹很快撞上一個截然不同的物件：圓滾滾的，又硬又滑，帶著玻璃特有的冰涼。他順著那流暢的弧面往上摸，觸感收窄成略粗的圓柱——是瓶頸。再往上，指尖觸到個更小更硬的圓疙瘩，邊緣帶著細密的螺紋，是擰緊的蓋子。
這是只小玻璃瓶，瓶身溜圓，瓶頸細細的，蓋子擰得極緊。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涼意順著掌心漫開，能感覺到里面裝著些東西，分量卻不重。他同樣屏住氣，一點一點將這瓶子小心取了出來。
柜底那個角落摸上去空蕩蕩的，他卻仍不死心，指尖貼著柜壁，又往旁邊更深的地方探了探——總覺得這柜子里該還有些什么。
指尖立刻陷進一處帶著棱角的地方，表面粗糙，邊緣磨得有些發毛——是硬紙板。一個硬紙板小盒子。他屏住氣，指尖極輕地在盒面摩挲，能感覺到里面塞著些零碎物件，順著盒壁細細探過去，能摸到那些東西不規則的輪廓，卻不敢稍用力，只憑指腹的觸感確認著里面有東西。
盒子被他捏著相對完好的一角，緩緩往外抽，整個過程連一絲窸窣聲都沒敢弄出來。陶林的心跳又快了幾分，這盒子里會是什么？
柜內似乎再無他物。陶林迅速無聲地將柜門推回原位，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急促地喘息著。他將摸出來的三樣東西放在身前確認。
饑餓和干渴如同燒紅的鐵鉗，死死夾住了他的胃和喉嚨，他的目光像釘死了似的，直勾勾落在那個磨毛了邊的硬紙盒上。指尖殘留著盒內零碎硬物的觸感，揮之不去——會是吃的嗎？哪怕只有一點點。
手指不受控制地、帶著細微的顫抖，伸向那粗糙的盒蓋邊緣。指腹觸碰到那磨毛的棱角，只需要輕輕一掀……
咚…！
一聲悶響，從走廊深處傳來。這一次，聲音清晰可辨地更近了！不再是遙遠的悶響，而是帶著實質的沖擊感，仿佛踏在離他所在走廊只隔著一兩個拐角的地方！
陶林的手指瞬間僵在半空，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咚…！
第二聲！比第一聲更沉重！更響亮！腳下的地面似乎都傳來極其細微的震顫！那聲音的方向感變得無比清晰——正是從那血腥味源頭延伸過來的主走廊！它在朝這邊移動！
咚…！
第三聲！如同悶雷滾近，帶著摧毀一切的威勢砸在耳膜上！聲音的來源點仿佛已經越過了某個關鍵的轉角，進入了陶林所在的這條支走廊！沉重的腳步聲不再是悶響，而是清晰地踏在走廊的混凝土地面上，每一次落地都伴隨著一種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屬與硬物摩擦擠壓的吱嘎聲！那聲音在空曠死寂中被無限放大，帶著一種碾碎一切的壓迫感，正穩定而不可阻擋地朝著工具間逼近！
“來了！”這個念頭帶著徹骨的冰寒炸開！
陶林的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驟然收縮！他根本來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如同海嘯般淹沒了一切！什么鐵片，什么玻璃瓶，什么未知的盒子，在即將降臨的恐怖面前都失去了意義！
藏起來！快把自己藏起來！把任何可能發出聲響、暴露位置的東西藏起來！
他猛地抓起腳邊那團剛剛掏出來的、揉得發皺的粗糙布料——那是他唯一能用的“包裹”！手抖得像秋風里打顫的枯葉，幾乎要托不住東西。他慌急地將冰涼的鐵片鏈子、沉甸甸的小玻璃瓶，還有那個棱角硌手的硬紙盒，一股腦塞進布料的褶皺里！動作倉皇又笨拙，鐵片鏈子擦過玻璃瓶，泄出一聲細若蚊蚋的“叮”，硬紙盒的邊角蹭著布料，也磨出點微不可聞的聲響，可他哪里顧得上這些！
咚…！腳步聲再次響起，這一次，仿佛就停在工具間門外不遠處！那沉重落地的震顫感透過冰冷的地面清晰地傳來，震得角落堆放的破拖把碎片都微微晃動！金屬門板似乎也在發出極其細微的共鳴嗡鳴！
陶林將自己死死地塞進那個由墻壁、地面和一個翻倒的破水桶形成的、勉強能稱為“夾角”的空間里。他蜷縮到極限，雙腿緊緊收攏在胸前，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個用破布包裹著的“收獲”死死地按在腹部和大腿之間，試圖用身體將它完全掩蓋、壓緊，隔絕一切可能發出的聲音。他把臉深深埋進膝蓋和包裹的縫隙里，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繃緊到極限，如同被凍僵的石頭。冷汗瞬間浸透了本就潮濕的衣服，帶來刺骨的寒意，但他連顫抖都不敢。
沉重的腳步聲停頓了。
死寂。
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仿佛門外那個龐大、堅硬，散發著冰冷金屬與血腥氣息的存在，就停駐在這雜物間的門前。它沉默地佇立著，像一座壓在心頭的山，正不動聲色地感知著門內——這狹小、黑暗，彌漫著霉味的空間里，是否藏著鮮活的生命。
陶林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在太陽穴里奔涌的轟鳴，能感覺到心臟在肋骨后面瘋狂地撞擊，每一次搏動都如同瀕臨炸裂的鼓點。每一根神經都繃緊到極限，捕捉著門外哪怕最細微的聲響。
時間在極致的恐懼中被無限拉長。一秒，兩秒……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那沉重的腳步聲……還會再次響起嗎？
是離開？
還是……那扇虛掩的金屬門，會被一只無法想象的手，緩緩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