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臉疲憊的英格蘭王后強撐著因為趕路而不舒服的身體坐在座椅上。
這里是明斯克市外的霍德莫村,整個村子住了二十戶人家,或許說“住”并不準確,因為他們并不是房子的主人,只是負責維護莊園運轉的奴仆。
霍德莫村是個由貴族莊園組成的聯合村莊,每個莊園都是由獨立的房屋、花園和馬場、農田組成,互相之間間隔著數英里遠,每個莊園內部都酷似一個小型的獨立村莊。
平時不同的莊園間若是想互相交流都得乘坐馬車。
它們內部算不上一應俱全,卻能夠維持內部成員最低限度的長時間的封閉生活,這是過去為了應對重大傳染病的傳播而留下來的習俗。
二十多戶人家實際上指的是二十多位貴族家庭,他們平時并不在莊園生活,只有每年的固定季節才會來此度假。
凱瑟琳王后因為信仰的緣故,外出度假時只乘坐馬車,對于那噴涂著煙氣的巨大鋼鐵怪物是一貫拒絕的。
據王后身邊的女官說,王后陛下不止一次的說過,“那是不該在這個時代出現的時代悖物。”
但為了安撫民眾,宮內廳關于王后的行程對外宣布的都是乘坐蒸汽火車等快捷現代工具。
對著全體英格蘭群眾撒謊,是凱瑟琳王后內心痛苦的另一道重大來源。
恍惚中,凱瑟琳王后仿佛看見了但丁在《神曲》中描繪的九層地獄、七層煉獄,但與但丁不同是,凱瑟琳王后反而覺得自己更像是那只代表欺騙的豹獸,是那個企圖蒙騙全體英格蘭人民的黑暗存在。
但她內心的痛苦即便是面對自己的至交好友吉卜力夫人時也不能宣泄。
因為但丁在《神曲》中宣稱他游歷地獄時,見到了因為買賣圣職而倒栽蔥一般墜入地獄的教皇尼古拉三世。
這是對教會最直接的批判,即便是最巧言令色的存在也無法直面但丁對審判教皇的直白惡意。
而偷看禁忌典籍也是凱瑟琳王后內心信仰搖搖欲墜的原因。
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不斷消耗著這位公主、王后的氣血,使她快速的衰老,走向最終的死亡。
…………
“我們的天父,我們的圣母,愿你們保佑面前的這位虔誠之人,這位失去了多個孩子的痛苦母親,愿她的身體康健,精神放松,愿她的子女順利長大,子民遠離哀愁?!?
黑鴿子莊園的昏暗書房里,經過緊急禮儀培訓的安玻伊維爾對著一臉憔悴的英格蘭王后莊重行禮,“請您,全知的父,全能的主,仁慈的圣母啊,憐憫這位可憐又高尚的母親,保佑這位尊貴又高尚的王后,最終能夠重回家庭的溫暖,希望她與國王陛下的婚姻能夠長久,阿門。”
半是禱告半是祝福的禮儀可以稱得上是不倫不類,但凱瑟琳王后卻能從中感受到面前之人對自己純粹的同情與憐憫。
可真稀奇啊,自己一個王后居然會受到一位非貴族發自肺腑的憐憫,看來自己和亨利的爛事已經傳的人盡皆知了。
滿臉苦澀的王后好似做好了舍棄一切的心里準備。
無論最終的結果是好是壞,她都會在心里感謝仁慈的天主和圣母,是他們賜予自己遠超世人的高貴身份,是他們給予自己溫馨快樂的童年,是他們將她一生的摯愛亨利送到自己面前,更給予自己婚姻,讓瑪麗得以降世陪伴自己。
即便多次失去自己的孩子,她也只以為這是自己對民眾撒謊、私下接觸教會外神秘力量的后果,而不是上帝的懲罰。
“我能感覺到,你是一位忠誠且善良的紳士,值得獲得一切?!?
凱瑟琳王后十分感謝愿意冒著被宮廷法師和天主教神父發現從而有著被剿滅危險而私下來見自己的安玻。
看著向自己行禮的小小人那僵硬的姿勢,還是忍不住開口為對方辯解:
“放輕松些,小紳士,要來一些白蘭地嘛?我想你應該到了可以飲酒的年紀了是嗎?”
“當然,尊敬的王后陛下。”
安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作為在社會主義國度塑造過三觀的存在,本該將人民是國家的主人這種心態牢牢放在心里,可或許是在英格蘭生活的太久了,三觀再一次不受控制的受到了重塑。
在覲見凱瑟琳王后時,安妮的心跳不受控制的砰砰加速,就好似面前的不是一位有求于自己的女人,而是一位當著班里所有同學的面抽查自己背誦情況的老師,那種無緣由的緊張感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說完,凱瑟琳王后便朝著吉卜力夫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點頭示意對方:“吉卜力,我的朋友,請為這位緊張的小紳士拿一些白蘭地好嘛?我想他確實需要酒精的幫助來放松一下緊張的情緒?!?
“可他等會還有事情要做,而且當著王后您的面坦然飲酒,這可太不禮貌了?!?
“這沒有什么,我想說,若不是因為乘坐馬車讓我的頭疼,我或許也會選擇此時飲用一杯白蘭地來幫助睡眠,酒是上帝的恩賜,是圣餐中的耶穌之血,罪惡的是醉酒。
此時我們是為感恩、喜樂與共融而飲,并非是為了逃避現實、放縱自身而飲,我想這是符合教義的?!?
耶穌曾在迦娜的婚宴上將清水變成美酒,認可了酒在慶典中的價值,圣寶祿也曾勸弟茂德“用點酒,為了你的胃病”。
可見天主教對于飲酒是不禁止的,甚至認為適當飲酒能夠一定程度的治愈病癥,是有好處的,他們宣揚的是“不可醉酒,醉酒使人放蕩”,這是嚴重背離愛德與節制德行的罪過。
但又有誰能真的克制呢?
若是真能克制,又怎么會有那么多人喝醉呢?
就連凱瑟琳王后自己也不止一次的為了逃避現實選擇在深夜醉酒。
說服不了凱瑟琳王后的吉卜力夫人提起裙子,屈膝行禮,然后轉身朝房外離去。
在吉卜力夫人退下后,凱瑟琳王后這才仔細打量著面前這位據說擁抱了邪惡力量的少年,要凱瑟琳王后自己來說,單看安玻的外貌,任何一位對世界抱有整體向上情緒的存在都不會惡意揣測面前的存在。
“我不得不說,安玻,你們明國人可真是蒙受天恩啊?!?
“陛下?”
“纖細的體態,白皙的皮膚,相對于撒克遜人和高加索人種不會衰老的容顏,高超的文藝技術,深遠的文化傳承,富有的金錢,就連人人頭疼的狐臭在你們身上都近乎沒有。如果我不是一位信奉天主的存在,我想我大概率會不受控制的認為你們就是傳說中的精靈吧?!?
“啊,陛下,我們明國人并非不會衰老的存在,只是相對于歐羅巴人種而言,在抗衰老上更具天然優勢而已。”
“歐?”
“既然陛下您想知道,那么請允許我在您的面前賣弄些許知識?!?
在得到了凱瑟琳王后的默許后,安玻不得不開口為對方講起東亞人更抗衰老的原因來:
“相對于歐羅巴人來說,我們東亞人的皮膚在受到破壞后更容易進行自我修復,這就使得在同樣的陽光條件下,我們出現的皺紋更少更輕。同時我們對于防曬的理念也與歐洲人不同。”
“防曬?”
“是的,陛下。和歐洲人認為只有有錢人才能享受陽光一樣,我們東亞人認為只有脫離了農業生產的存在才能追求美白的權力,所以東亞的貴婦人、小姐們會選擇盡可能的不把自己暴露在陽光下,即便是要出門也會盡可能的撐傘。”
“可若是這樣的話,你們的皮膚不會出現那種石灰一樣的白色嘛?”
“我想您想說的是歐羅巴人那種天生的如同死人一般的膚色吧?”
安玻剛剛說完,就發現凱瑟琳王后的面色不是太好,這是因為安玻在王后面前拿死人開玩笑,一來這不符合天主教對亡者尊重的理念,二來這讓她聯想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樣。
長時間的臥床休息,讓她越發開始呈現出一種死亡降臨的白色,這是任何一位活著的存在都不得不在意的現象。
幸虧安玻眼疾手快的轉移了這個話題。
“我們并非追求的是美白,而是玉色,我想您或許并不能理解玉色質地的皮膚呈現出的狀態,或許我們對于玉色的形容能讓您更容易理解,那是一種類似于鴨蛋青和羊脂肪白之間的柔美顏色。
明國人將玉賦予了五德之意,認為玉色是一種具有道德、勇敢、智慧的美好顏色。
我記得明國應該往英格蘭出售過一批叫做影青釉的瓷器,那種瓷器的顏色便具有玉的特質,或許王宮里會有影青釉的存貨。
歐洲人喜歡彩寶,這在我們看來是一種很低級的寶石審美,您或許會以為我們不喜歡彩寶,但并非是這樣的,我們并非否定彩寶的價值,只是單純的認為人對彩寶的審美更接近于動物所具有的原始審美。
舉個例子,一只猴子走在雨后的沙質小路上,突然遇到一塊有著深藍色的大海一般玻璃光澤的石頭,我想猴子很坦然的會將石頭撿起來放在嘴里帶回去玩耍。
這并不值得羞恥,但卻不能將人與禽獸在某方面的審美上相分割開來?!?
認真聆聽的凱瑟琳王后頭一次聽到這種新奇的論點,一貫待人平和的她沒有出聲打斷對方的侃侃而談,而是選擇用眼神鼓勵對方繼續說下去。
安玻當然注意到了這個在對話中占據起碼一半地位的女性。
四十歲的年紀,不要說在這個時代了,即便是五百年后,也不乏在這個年紀就便當上祖母的存在,可就這么一個年紀如今已經能作祖母的存在,卻在為了尋求一位合法的男性繼承人,而不得不拋棄自己堅持了一生的信仰,選擇求助于異端,以換取自己丈夫的回心轉意。
想來對方的內心也是極其痛苦的吧。
“同時我們東亞人在飲食模式上也和你們不同,傳統的東亞飲食,以谷物、蔬菜、魚類為主,而歐洲人則喜歡食用紅肉、油炸食品這些高油脂飲食,這種飲食方式極容易帶來慢性炎癥和代謝紊亂。
……
就比如說,當深海魚類攝入不足,但植物油又無處不在時,這種失衡就會刺激炎癥因子,導致皮膚受損,特別是炸雞這類存在,就極容易造成色斑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