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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十五元的陰云

葉蓁蓁那個摔進雞窩的踮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并未迅速擴散成希望的浪潮,卻實實在在地攪動了葉家沉寂已久的空氣。女兒腿上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抵抗感,像一簇微弱的火苗,在葉國棟和林秀英被冰封的心底頑強地搖曳著,驅散了最濃重的絕望。林秀英按摩的手指,揉撥捻顫間仿佛被重新注入了某種隱秘的力量,不再僅僅是機械的重復,而是帶著更堅定的信念,每一次按壓都像是在叩問那沉睡筋絡深處蟄伏的生命力。

日子依舊清貧,咸菜就粥是常態,但灶房里偶爾會飄出一點魚腥味——葉國棟在碼頭卸魚獲時,工頭會默許他揀些最小、最破的雜魚帶回來。林秀英仔細地剔去細刺,熬成雪白的魚湯,喂給女兒時,總忍不住念叨:“蓁蓁多喝點,長力氣,長骨頭……”葉蓁蓁似乎也感知到某種變化,那雙黑亮的眼睛在母親按摩時,痛楚依舊,卻少了幾分驚惶,多了幾分懵懂的忍耐,甚至會在母親揉按“足三里”時,小腳丫會無意識地、極其輕微地向上勾一下。

這天傍晚,郵遞員破舊的綠色自行車鈴聲在葉家院門口響起。一封來自省城的信,信封上貼著幾張蓋著“印刷品”紅戳的郵票。收信人是葉國棟的父親,葉老爺子。

“爹的信?”葉國棟放下手里正在修補的漁網,有些詫異地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接過那封厚厚的信。父親在省城給一個遠房表親看倉庫,平時極少寫信。他撕開封口,抽出來的不是信紙,而是一份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印刷粗糙的報紙。

展開報紙,一股油墨味撲面而來。頭版是些時政新聞,葉國棟的目光掃過,落在中縫密密麻麻的廣告欄上。其中一則廣告被紅筆用力地圈了出來,畫了好幾個圈,旁邊還有父親歪歪扭扭的鉛筆字:“國棟,看看這個!給蓁蓁!”

葉國棟的心猛地一跳!他屏住呼吸,湊近昏暗的光線,仔細閱讀那則被圈出的廣告。

廣告的標題用醒目的黑體字印著:

>**“神經功能重建新突破!滬上專家王氏療法,專攻腦癱后遺癥!”**

下面幾行小字充滿了蠱惑性的力量:

>“……采用國際先進神經激活技術,結合獨創穴位靶向導入……激活沉睡神經,重建運動通路!”

>“……臨床驗證,半年顯效率高達80%以上!顯著改善肌張力,提高運動能力!”

>“……抓住黃金康復期,給孩子一個站起來的未來!名額有限,速速預約!”

廣告的右下角,印著一行加粗、放大的阿拉伯數字,每一個數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葉國棟的眼球上:

>**治療費用:1500元(半年療程)**

“1500元”!

這個數字如同晴天霹靂,在葉國棟的腦海里轟然炸響!他高大的身軀猛地一晃,手里那張輕飄飄的報紙瞬間變得重逾千斤!眼前一陣陣發黑,耳朵里嗡嗡作響。

1500元!

不是150塊,是1500塊!

臨海鎮碼頭扛大包,一天累死累活,汗珠子摔八瓣,最多掙五塊錢!不吃不喝不生病,整整一年,也才一千八百塊!這還要老天爺賞臉,天天有活干!

家里有什么?幾間漏風漏雨的破瓦房?幾件祖傳的、劈了當柴燒都嫌費勁的舊家具?還有……還有他和秀英這兩條賤命?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板瞬間竄上天靈蓋,凍僵了他所有的血液。剛剛因為女兒踮腳而燃起的那點微末希望,在這串天文數字面前,脆弱得像狂風中的燭火,噗地一聲,被徹底吹滅了。只剩下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絕望,重新將他死死攫住。

他捏著報紙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泛白,微微顫抖著。廣告上那些“突破”、“80%”、“站起來”的字眼,此刻像無數根淬毒的針,狠狠扎著他的心。希望被高高捧起,然后被這“1500元”的巨石,砸得粉碎!

“國棟?爹信上說啥了?”林秀英系著圍裙從灶房出來,手里還拿著鍋鏟,看到丈夫臉色慘白、失魂落魄地捏著報紙站在院門口,心猛地一沉。

葉國棟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只能僵硬地將那份報紙遞過去,手指顫抖地指向那個被紅筆圈出的、如同血盆大口般的數字。

林秀英疑惑地接過報紙,目光落在廣告上。當她看清那“1500元”時,鍋鏟“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踉蹌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坯墻上。臉色瞬間褪盡血色,嘴唇劇烈地哆嗦著,瞳孔放大,里面充滿了極致的震驚和瞬間坍塌的絕望。

“一……一千……五?”她的聲音尖利而破碎,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半年……要……一千五百塊?!”

巨大的數字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碎了林秀英連日來積攢的所有勇氣和微弱的希冀。她靠著墻壁,身體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最后無力地蹲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雙手死死揪著自己的頭發,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母獸般的嗚咽。

“怎么會……這么多……怎么……可能……”她語無倫次地喃喃著,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沾滿泥土的地面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絕望。

堂屋里,正在小竹凳上安靜擺弄石子的葉蓁蓁被父母的異常驚動,抬起頭,黑亮的眼睛里帶著一絲不安,怯生生地看著院門口失魂落魄的父親和蹲在地上痛哭的母親。

葉國棟的目光越過妻子顫抖的肩膀,落在女兒懵懂的小臉上。那純凈的眼神,像一把鋒利的刀子,狠狠剜在他的心上。他猛地閉上眼,牙關緊咬,腮幫子繃出堅硬的棱角。一股混雜著不甘、憤怒和巨大悲慟的火焰,在他冰冷的胸腔里猛烈燃燒起來!

他彎下腰,一把將蹲在地上哭泣的妻子用力拉了起來。他的動作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粗暴,眼神卻赤紅如血,里面翻涌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

“哭什么!”他的聲音嘶啞低沉,像砂紙摩擦,“哭能把錢哭出來嗎?!”

林秀英被他吼得一怔,抬起淚眼模糊的臉,看著丈夫那張因為極度壓抑而扭曲的臉。

葉國棟不再看她,一把奪回那張如同催命符般的報紙,狠狠地攥在手心,揉成一團!然后,他猛地轉身,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孤狼,大步流星地沖進了里屋!

林秀英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她!她顧不上擦眼淚,跌跌撞撞地跟了進去。

只見葉國棟沖到墻角那個掉漆的破舊木箱前,“哐當”一聲掀開箱蓋!他動作粗暴地在里面翻找著,將幾件舊衣服胡亂地扔在地上。最后,他的手停在箱底一個用油布仔細包裹著的小包上。

他顫抖著手,一層層剝開油布。里面露出的,是兩樣東西:一本深紅色的、印著國徽的房屋所有權證,還有一枚小小的、用褪色紅布包著的印章——那是葉家這棟破瓦房的房契和印鑒!

“國棟!你要干什么?!”林秀英撲過去,死死抓住丈夫拿著房契的手臂,聲音因為極度的驚恐而變了調!

葉國棟猛地甩開妻子的手,力氣之大,讓林秀英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他看也沒看妻子,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手里那兩張薄薄的紙片,仿佛那是最后的籌碼。他的聲音因為極致的壓抑而低沉得可怕,卻字字如刀,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

“賣房!”

兩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狹小的里屋。

“賣房不夠——”他猛地抬起頭,赤紅的眼睛如同燃燒的炭火,死死盯著摔倒在地、臉色慘白如紙的妻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從染血的胸腔里,用盡生命的力量擠壓出來,擲地有聲:

“就——賣——血——!!!”

“賣血”兩個字,如同兩把燒紅的鐵鉗,狠狠夾住了林秀英的心臟!她癱坐在地上,渾身冰冷,連哭都忘了,只是難以置信地、驚恐萬分地看著眼前如同瘋魔般的丈夫。賣房?賣血?為了那個1500元的無底洞?那以后蓁蓁怎么辦?他們一家人住哪里?國棟的身體……

巨大的恐懼和絕望瞬間將她徹底淹沒,她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身體在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

葉國棟不再理會妻子。他小心翼翼地將房契和印鑒重新用油布包好,塞進懷里貼胸的口袋。然后,他轉身,大步走到堂屋,蹲在女兒面前。

葉蓁蓁仰著小臉,黑亮的眼睛里映著父親從未有過的、可怕的神情,帶著一絲本能的畏懼。

葉國棟伸出粗糙的大手,極其輕柔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摸了摸女兒柔軟的發頂。他的目光貪婪地在女兒的小臉上流連,仿佛要將這容顏刻進靈魂深處。然后,他猛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家門!高大的身影瞬間消失在暮色沉沉的院門外,只留下那扇破舊的院門在寒風中吱呀作響。

“國棟——!”林秀英終于從巨大的驚駭中回過神,連滾爬爬地追到門口,只看到丈夫決絕遠去的背影。她扶著門框,身體軟軟地滑落下去,喉嚨里發出壓抑不住的、絕望的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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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天還沒亮透,臨海鎮唯一的小火車站籠罩在黎明前最深的寒意里。簡陋的月臺上空蕩蕩的,只有幾個裹著破舊棉襖、睡眼惺忪的旅客縮在角落里,呼出的白氣瞬間被寒風撕碎。鐵軌像兩條冰冷的巨蟒,延伸向未知的黑暗。

林秀英抱著裹得嚴嚴實實、還在熟睡的葉蓁蓁,站在月臺邊緣。她的臉凍得發青,嘴唇毫無血色,只有一雙眼睛紅腫得像桃子,里面布滿了血絲和揮之不去的巨大恐懼。這三天,她度日如年。葉國棟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回家。她不敢想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懷里女兒溫熱的身體是她此刻唯一的支撐。

遠處傳來一聲悠長而凄厲的汽笛聲,劃破了死寂的黎明。兩道刺目的光柱穿透濃重的黑暗,由遠及近,伴隨著鐵輪撞擊鐵軌的沉重轟鳴,一列沾滿煤灰、噴吐著濃煙的綠皮火車,如同疲憊的鋼鐵巨獸,喘息著駛進了小站。

“嗚——!”

火車帶著巨大的慣性緩緩停穩,車門“哐當哐當”地打開,散發出混雜著煤煙、汗臭和劣質煙草味的渾濁熱氣。早已等在月臺上的人群瞬間騷動起來,像潮水般涌向車門,叫嚷聲、推搡聲、孩子的哭鬧聲瞬間打破了寂靜。

林秀英抱著女兒,被洶涌的人流裹挾著,身不由己地向前移動,目光焦急地在混亂嘈雜的人群中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秀英!”

一聲沙啞的呼喚穿透嘈雜,像一把鉤子,瞬間抓住了林秀英的心!

她猛地循聲望去!

只見在火車中部一節敞開的、裝著煤塊的貨運車廂旁,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奮力從擁擠的人堆里擠出來!是葉國棟!

才三天不見,他卻仿佛變了一個人!原本結實的身板顯得異常單薄,那件破舊的軍大衣穿在身上空蕩蕩的,仿佛里面只剩下一副骨架。臉頰深深地凹陷下去,顴骨高高凸起,臉色是一種極不健康的蠟黃,透著一種失血過多后的灰敗。嘴唇干裂起皮,毫無血色。最刺目的是他那雙眼睛,布滿了蛛網般的紅血絲,深陷在青黑色的眼窩里,里面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疲憊和一種孤注一擲的狠厲!

他手里緊緊攥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洗得發白的舊帆布挎包。

“國棟!”林秀英抱著女兒,拼命擠開人群沖了過去。當她看清丈夫的形容時,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那蠟黃的臉色,那深陷的眼窩……一股濃重的不祥預感瞬間攫住了她!

“你……你怎么……”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目光下意識地掃向丈夫空蕩蕩的無名指——那里,曾經戴著一枚樸素的婚戒。

葉國棟沒有回答。他甚至沒有看妻子一眼,也沒有看妻子懷里熟睡的女兒。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那列即將啟動的火車,眼神里是近乎偏執的專注。他一把將那個沉重的帆布挎包塞進林秀英懷里!

挎包入手沉甸甸的,帶著一種不同尋常的、混合著汗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冰冷氣息的重量。

“拿著!”葉國棟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每一個字都帶著鐵銹般的粗糲感,“這里頭……是五百塊!”

五百塊!

林秀英抱著沉甸甸的挎包,如同抱著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渾身一顫!三天!五百塊?!他……他到底做了什么?!

“賣……賣了什么?”林秀英的聲音帶著哭腔和巨大的恐懼。

葉國棟依舊沒有看她,他的目光如同釘子般釘在車廂門口洶涌的人流上。火車發出即將啟動的“嗤嗤”放氣聲,催促的哨音尖銳地響起!

“房契沒賣掉!狗日的壓價壓得太狠!”葉國棟語速極快,帶著一種亡命般的急促,“這錢……夠你和蓁蓁撐一陣!我去廣東!去那邊碼頭!那邊工錢高!聽說一個月能掙……能掙一兩百!!”他說著,猛地轉過身,那雙布滿血絲、深陷的眼窩里,此刻爆發出一種近乎燃燒生命的光芒,死死地盯住妻子懷里熟睡的女兒,那目光貪婪、痛苦、決絕,仿佛要將這小小的身影烙印進靈魂深處!

“等我攢夠了錢!就帶蓁蓁去上海!去治!”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誓言般的嘶吼,“一定要去治!”

“嗚——!!!”

最后一聲凄厲的汽笛長鳴,如同死神的號角!火車猛地一震,巨大的鋼鐵輪軸開始緩緩轉動!

“車要開了!快上!”旁邊有人大喊。

葉國棟最后深深地、幾乎要將女兒靈魂吸走般地看了一眼林秀英懷里那張熟睡的小臉。然后,他猛地轉過身,像一頭撲向獵物的豹子,朝著那節敞開的、堆滿煤塊的貨運車廂沖去!

那節車廂沒有踏板,離地面足有大半人高!葉國棟沖到車下,沒有絲毫猶豫!他低吼一聲,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雙手猛地扒住冰冷粗糙、沾滿煤灰的車廂邊緣!腳在濕滑的地面上奮力蹬踏,身體像一張拉滿的弓,拼命向上躥去!

他蠟黃的臉上青筋暴突,深陷的眼窩里布滿血絲,嘴唇因為用力而咬出了血!單薄的身體在寒風中劇烈地顫抖著,每一次向上攀爬都仿佛耗盡了生命最后的能量!

一次!兩次!手臂的肌肉虬結繃緊,指甲因為用力摳抓冰冷的鐵皮而瞬間翻裂,滲出鮮血!

終于,在火車開始加速的瞬間,他半個身子艱難地翻進了車廂!沉重的帆布挎包還掛在林秀英懷里,他幾乎是赤手空拳!

“國棟——!”林秀英抱著女兒和沉重的挎包,撕心裂肺地哭喊出來!巨大的恐懼和即將失去的預感瞬間將她吞噬!她不顧一切地向前沖去!

葉國棟的上半身趴在冰冷的煤堆上,下半身還懸在車廂外。他聽到了妻子的哭喊,艱難地回過頭。寒風卷著煤灰撲打在他蠟黃灰敗的臉上,他沾著煤灰和鮮血的手死死扒著車廂邊緣,深陷的眼窩里,那瘋狂的光芒被一種巨大的、無法言說的痛楚取代。他看著月臺上抱著女兒、哭喊著追來的妻子,看著女兒被驚醒后茫然驚恐的小臉,嘴唇劇烈地哆嗦著。

火車開始加速,車輪與鐵軌的撞擊聲越來越密集、沉重,如同催命的鼓點!巨大的力量拉扯著他懸在車外的身體!

“秀英!”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嘶吼,聲音被狂風吹得破碎不堪,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染血的肺腑里擠出來,帶著訣別的悲愴和最后的囑托:

“照……照顧好……蓁蓁!”

“等我……回來——!!”

話音未落,火車猛地一個加速!巨大的慣性將葉國棟懸在車外的身體狠狠甩了起來!他悶哼一聲,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借著甩動的力量,雙腿猛地向上一蹬!

終于,整個身體狼狽不堪地滾進了堆滿煤塊的車廂深處!瞬間被濃重的黑暗和飛揚的煤灰吞沒!

“嗚——!!!”

火車發出最后一聲長長的、凄厲的嘶鳴,如同離弦之箭,噴吐著滾滾濃煙,沖破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向著南方未知的、充滿了血汗與渺茫希望的方向,呼嘯而去!只留下兩道冰冷的鐵軌,在初冬凜冽的寒風中,沉默地延伸向遠方。

林秀英抱著女兒,踉蹌著追了幾步,最終無力地癱倒在冰冷堅硬的月臺上。懷里沉重的帆布挎包壓著她的胸口,幾乎讓她窒息。女兒被巨大的驚嚇和火車的轟鳴徹底嚇醒,在她懷里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哇——哇——!”

女兒的哭聲,丈夫消失前那嘶啞的“等我回來”的吼聲,火車遠去的凄厲長鳴,還有懷里這包沉甸甸的、帶著不祥氣息的五百塊錢……所有的聲音、所有的畫面、所有的冰冷和絕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林秀英徹底淹沒。

她緊緊抱著痛哭的女兒,臉深深埋進女兒帶著奶香和淚水的衣襟里,身體蜷縮在冰冷的月臺上,像一片被狂風徹底撕碎的枯葉,發出壓抑到極致、卻再也無法克制的、如同瀕死般的嚎啕大哭!

凜冽的寒風卷起地上的煤灰和枯葉,無情地抽打在這對無助的母女身上。那遠去的火車帶走的,不僅僅是一個丈夫和父親,更是一個被貧窮和疾病逼到懸崖邊的家庭,最后一絲殘存的體溫和依靠。只剩下那沉甸甸的五百塊錢,像一塊巨大的、冰冷的墓碑,壓在林秀英的心口,也壓在了這個飄搖欲墜的小家的命運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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