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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樊樓

三人一路走到開封府大牢前。

那兩個衙役一見劉珍,頓時有些不耐煩,正欲開口轟人,猛然瞧見她身旁的沈明琪,二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生生將話憋了回去。

一個衙役上前來,來回打量著沈明琪和劉珍,開口道:“沈姑娘來此是……”

沈明琪看了一眼劉珍,又看向衙役,微微行了一禮,道:“官爺,小女子與樊樓的嚴掌柜有些生意上的往來,嚴掌柜陡生變故,小女子的生意卻等不得,劉氏雖是嚴掌柜娘子,但也不敢私自做主,還請官爺行個方便,讓我們進去同嚴掌柜商量一下才好。”

兩個衙役對視了一眼,猶豫不決。

沈明琪上前一步,低聲道:“官爺不必擔心被責罰,有蕭大人在呢,我們盡快出來,必不連累官爺。”

說著,沈明琪從兜里掏出個銀子遞給他。

衙役輕輕推開道:“既然有蕭大人作保,就不必這般客氣了。許王殿下一早去宮里了,眼下應該回了王府,不知什么時候會過來,你們抓緊時間。”

沈明琪福了一禮:“多謝官爺!”

走進大牢,沈明琪感覺周邊的溫度陡然低了許多,這個時節,比沈明琪上次入獄時要冷上許多。

在獄卒的帶領下,三人來到關押嚴望山的牢房門口。

嚴望山一夜之間頭發幾乎全白了,整個人呆坐在地上。

劉珍瞪大雙眼,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自家老爺,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

劉珍喚了半晌,嚴望山才緩緩扭過頭來。

牢房深處那蜷縮的身影聞聲猛地一顫,待渾濁的目光終于辨認出劉珍的輪廓,嚴望山如遭雷擊!

他根本來不及起身,幾乎是手腳并用地踉蹌撲到柵欄前,雙手死死抓住木柵。

他死死盯著妻子,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充滿了驚恐與絕望:“你,你怎么會在這里?他們把你們也抓來了?可我已經認罪了呀!認罪了啊!”

那“認罪”二字,喊得凄厲又破碎。

劉珍心如刀絞,淚水瞬間決堤。

她慌忙將雙手覆上嚴望山緊抓柵欄的手背,用力按住:“沒有!老爺莫怕!”

她急切地安撫,聲音帶著強忍的哽咽:“家里人都好好的!公爹和婆母帶著哥兒幾個還在城外寺里祈福住著,一時半刻還未歸家,他們都還不知曉你的事。”

嚴望山緊繃的神經在劉珍的解釋下,終于“嗡”地一聲松弛下來,整個人幾乎脫力地滑跪在柵欄邊,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待他氣息稍平,劉珍才含著淚,低聲道:“這次多虧了炊煙閣的沈掌柜相助,妾身才能進來看你一眼。”

嚴望山這才遲鈍地注意到站在劉珍身后幾步遠、靜靜佇立的沈明琪。

他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難辨的情緒,隨即又急切地轉向妻子,聲音沙啞地問:“樊樓如今怎樣了?”

這是他畢生的心血。

劉珍聞言,頭垂得更低了,沉默已經說明了一切。

嚴望山看著妻子這副欲言又止、哀傷難抑的模樣,不用問,也知道了。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只剩下灰敗的認命。

“為了打探老爺的消息,”劉珍的聲音低若蚊吶,帶著無盡的心疼與愧疚,“昨日四處籌來的銀子,也已散去了大半。”

嚴望山深深垂下頭,花白的鬢發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

他沉默了許久,像是在積蓄最后一點力氣。

再抬頭時,眼中已是一片決絕的清明。

他啞聲道:“此案,老夫怕是難逃流刑之厄了。”

每一個字都重如千鈞:“那流放之路,千里迢迢,沿途需打點之處,何其之多。”他頓了頓,聲音干澀,“家中剛遭了‘我來也’那賊人洗劫,箱籠早已所剩無幾了。”

嚴望山猛地吸了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目光越過劉珍的肩膀,直直投向沈明琪,聲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嘶啞:“沈掌柜。”

沈明琪此刻正心神不寧,腦中反復盤算著今日借蕭鐸之名行事的風險,若被那黑面神知曉自己狐假虎威,不知會惹來何等麻煩。

嚴望山這一聲突兀的呼喚,驚得她一個激靈,猛地回過神來。

“可否,”嚴望山盯著她,一字一頓,“借一步說話?”

沈明琪壓下心頭紛亂,定了定神,依言向前走近了幾步,隔著牢籠與嚴望山相對。

嚴望山渾濁的目光緊緊鎖住沈明琪,仿佛要將她看穿。

他艱難地開口,聲音低沉卻清晰:“沈掌柜,老夫從前只道你一介女流,難成氣候,從未將你與那炊煙閣放在眼中。”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澀:“卻不想,你竟有如此手腕與機緣。”

他意有所指地頓了頓,顯然也聽聞了她入獄又安然脫身的事。

“但是!”他話鋒一轉,“那石員外,絕非是好相與的,此人性情陰晴不定,難以捉摸。你與他合作,朝不保夕!”

他喘息了一下,目光灼灼地逼視著沈明琪:“老夫眼下急需一筆活命錢!沈掌柜若是出得起價碼,這樊樓,從今往后,就歸你了!”

沈明琪只覺得耳邊“嗡”的一聲!

樊樓!

這兩個字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她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

方才所有的顧慮、所有的忐忑,在這一刻都被這巨大的、猝不及防的誘惑沖擊得七零八落。

沈明琪面上保持著鎮定,說道:“嚴掌柜既然知道我與石員外謀皮,也自然明白,我這炊煙閣雖然是有盈利,但一大部分都被他拿走了,我就是有心要這樊樓,只怕,出不起這個價!”

嚴望山道:“沈掌柜的是沈家二小姐,你又與那,那位大人物有交情,這點銀子,還是拿的出的,我也不要多,只要十萬貫。”

沈明琪在心中冷笑,樊樓若還是從前的光景,大概能賣個十幾萬貫,但如今,只留下一個空殼子,前掌柜的又落了個“殺人”這等晦氣事,竟然還想賣十萬貫,果然鐵公雞就是到了這個地步也依然想能撈一筆是一筆。

沈明琪故作深沉,嘆了口氣道:“嚴掌柜的太看得起在下了,這個價格,我出不起。”

獄卒也在此刻開始催促:“時辰不早了,許王來了瞧見可就不好了,快走吧。”

沈明琪應了一聲,拉著劉珍轉身便要走。

嚴望山好不容易抓住這救命稻草,哪肯輕易松手。

“七萬,七萬也行,五萬,最少三萬。”

眼見沈明琪越走越遠,沒有絲毫回頭的意思,嚴望山一咬牙:“一萬,一萬貫就行!”

沈明琪的腳步應聲而止。

她轉身對嚴望山道:“嚴掌柜,在我這里,它只值六千貫。不是我沈明琪趁火打劫,你可以讓劉大娘子打聽打聽,這東京城里,風頭正緊,誰還敢、誰還愿出價接下樊樓這個‘燙手的山芋’。”

嚴望山哀嘆:“沈掌柜,六千貫,實在太少了。”

沈明琪的語氣放緩了些,道:“嚴掌柜,我是真心實意出的價,多了,我也的確沒有了。您若覺得不妥,此事便作罷。我并不是非樊樓不可,這筆錢,足夠我在御街上再盤下一處別的鋪子。”

說罷,她毫不留戀地再次轉身,裙裾微揚。

嚴望山把心一橫,道:“等等,就依沈掌柜所言。”

劉珍轉頭說道:“劉娘子,你聽到了,嚴掌柜的說了,六千貫,樊樓賣于我。”

劉珍看向嚴望山,點了點頭。

沈明琪道:“那就這么定了,我回去便與劉大娘子立好契書,交割清楚。待我親眼驗看地契、房契一切文書無誤之后,六千貫,必定一分不少,即刻奉上。”

嚴望山道:“好,越快越好,娘子,地契文書你知道在何處,回去即刻去辦。”

劉珍點頭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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