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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無妄之災

今日已是官家所限期限的最后一日。

眼看過了晌午,許王焦躁地在堂內踱步,偏生官家昨日召見蕭鐸,給他安排了旁的事,眼下想將這事推脫給他也已是無計可施。

許王心急如焚,將手下人痛斥一番,抓起案上文牘劈頭砸向跪伏在地的衙役。

底下衙役個個垂首屏息,暗自叫苦不迭。

宋三壯著膽子,聲音發顫:“殿下,小人,小人倒有個念頭,不知當講不當講!”

許王怒道:“都火燒眉毛了,講!”

宋三抬起頭,急聲道:“殿下明鑒!據圍觀者證言,那被殺的乞丐當時對嚴掌柜惡語相向,言辭極盡歹毒。嚴掌柜也曾命伙計動手驅打。或許,或許是有人不堪受此辱罵,憤而殺人?”

宋三說完,偷眼覷著許王神色。

許王嘴角勾起一絲弧度,緊繃的神情松緩下來:“言之有理!否則,實難解釋兇手殺一乞丐的緣由。來人!速去將樊樓嚴掌柜‘請’來!”

嚴掌柜自那日親眼見乞丐在門前被殺,驚悸成疾,一直在家中休養,未再踏足樊樓。

幾名衙役撲到樊樓,不見人影,盤問伙計后方知去向,又風風火火趕往嚴宅。

他們這一番動靜,惹得樊樓伙計與食客們議論紛紛。

嚴掌柜被帶到開封府。

府衙大門緊閉,他見許王高坐堂上,本想上前套近乎,卻被許王一個凌厲眼神懾住,只得悻悻退下,依命跪倒。

許王沉聲開口:“堂下何人?”

嚴掌柜恭敬答道:“小人嚴望山,是樊樓掌柜,亦是東家。”

許王緊接著逼問:“你可知罪?”

嚴望山渾身一僵,急道:“殿下!許王殿下!此話從何說起啊?小人實在冤枉!”

許王冷笑:“那乞丐在你樊樓門前滿口污穢,你命伙計驅趕卻未能逐走,于是你不堪其辱,羞憤之下便痛下殺手,是也不是?”

嚴望山以頭搶地,砰砰作響:“冤枉!天大的冤枉啊。殿下!小人也是苦主!當時在場眾人皆可為小人作證,絕非小人所為!”

許王冷哼一聲:“本王查得清楚!圍觀者中雖無人看清兇手面目,卻有人記得,那兇手所穿衣裳,料子非比尋常,乃是上等綢緞所制。當時現場之人,除你之外,還有誰穿此等綢緞!定是你殺人之后,趁亂混入人群,再佯裝無事返回原處!本王可有說錯?”

嚴望山抖如篩糠,磕頭不止,口中只喊著“冤枉”。

許王起身,踱步至嚴望山身側,微微彎下身子俯視著他,聲音低沉卻字字如刀,直刺心窩:“官家有旨,三日之內必擒真兇。此事皆因你樊樓而起!你若識相認下,本王保你家人平安。若執意頑抗,”他頓了頓,寒意森然,“便讓你闔家老小,給那乞丐陪葬!”

一字一句,如冰錐灌頂。

嚴望山如墜萬丈寒淵,霎時癱軟在地,面無人色。

許王直起身:“給你一夜思量,明日一早,簽字畫押。否則,后果自負!若你認了,”他語氣稍緩,帶著一絲蠱惑,“本王念那乞丐有錯在先,你亦非全然惡意,自會向官家求情,免了你的死罪,判個流刑了事!”

言罷,許王揮手。

衙役上前,將失魂落魄、面如死灰的嚴望山拖了下去,大牢里柵欄合攏的悶響,仿佛隔絕了最后一絲天光。

嚴望山的家人見衙役們將他帶走,起先以為不過是按例詢問,卻不想一直到了傍晚也不見人回來,這才著急了起來。

嚴望山的妻子劉珍,心急如焚,急匆匆在家中翻箱倒柜搜羅了一些錢財,帶著丫鬟跑到開封府門口,一番打點,才得知嚴望山竟被當做殺害那乞丐的兇手關進了大牢。

劉珍一聽差點當場暈過去,強撐著身體,哀求衙役:“官爺,我家老爺不可能是兇手啊,他不敢殺人啊!”

衙役板起臉來,抽出佩刀來:“休得胡言,許王殿下英明決斷,嚴掌柜自己也認了罪,再敢胡言,休要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丫鬟忙道:“官爺息怒,我家夫人是急昏了頭,胡言亂語了。”說著從兜里掏出一錠銀子遞了過去,衙役收下銀子,這才將刀收了回去。

劉珍流著淚,請求道:“官爺,可否通融通融,讓奴家進去見一見我家老爺。”

衙役擺了擺手道:“許王殿下有令,不準任何人探視,趕快回去吧,別叫我們為難。”

劉珍還想再求,衙役手按刀柄,目露兇光。

她與丫鬟只得噤聲,一步三回頭,滿心凄惶地離去。

劉珍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嚴望山的幾位妾室早已聞訊聚在廳堂,見她回來,立刻七嘴八舌地圍上前探問。

“大娘子,老爺怎么樣了?”

“開封府為何抓人?”

劉珍眼神空洞,對周遭問詢置若罔聞,仿佛魂魄已散。

丫鬟小翠見狀,只得代為開口:“諸位姨娘,老爺被開封府當成殺人兇犯,拘押起來了!”

廳內霎時一靜。

那些穿著杏紅、柳綠、鵝黃各色綾羅衣裳的姨娘們,齊齊倒抽一口冷氣,面面相覷,種種神色在眼底飛快流轉。

丫鬟連喚了劉珍數聲,她才猛地一顫,仿佛從一場噩夢中驚醒。

緊接著,劉珍玉帶哽咽:“老爺還有心悸的毛病!衙門里又不準探視,他身邊沒有湯藥,這、這可如何是好。”她越想越怕,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末了,她胡亂抹了把淚,目光掃過眼前眾人:“日后打點那些衙役、門子,少不得流水般的銀子。我那里已是掏空了。你們,也都去各自屋里翻檢翻檢,把體己錢都拿出來!許是今日打點的銀錢不夠份量,才沒能見著老爺一面。明兒我帶著銀子再去開封府撞撞運氣!”

見幾位姨娘還愣在原地,無人應聲,劉珍心頭火起,聲音陡然拔高:“快去啊!平日里老爺待你們不薄,綾羅綢緞、金銀首飾,哪個缺了你們的,攢下的體己還少么?如今老爺遭了難,正是用錢救命的時候,還藏著掖著做什么!”

幾位姨娘被她的疾言厲色懾住,這才磨磨蹭蹭,互相推搡著,慢騰騰地挪動腳步。

“老林!”劉珍揚聲喚道。

“夫人,老奴在!”管家林忠聞聲快步走進廳來。

劉珍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聲音里是掩不住的疲憊與沉重:“后頭用錢的地方只怕更多,你即刻去一趟樊樓,看看賬面上還有多少現銀,不拘多少,統統支取過來。”

“是,老奴這就去辦。”林忠躬身領命,匆匆退下。

幾位姨娘走出廳堂,并未立刻散去回房,而是聚在廊下角落,壓低了聲音,交頭接耳。

一身艷紅長襦的方姨娘扭著腰肢,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聲音又輕又急:“你們說老爺這回還有指望出來么?”

旁邊穿著金絲繡纏枝蓮紋褙子的宋姨娘,用一方素帕掩著唇,幽幽嘆了口氣:“殺人償命,天經地義。縱使能僥幸保住性命,只怕也是……”

她話未說盡,只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和一聲更深的嘆息。

眾人心頭俱是一沉,那未盡之意如冰水澆下。

彼此交換了幾個心照不宣的眼神,便各自默默轉身,心思各異地向自己院落散去。

廊下的燈火明滅,映著她們搖曳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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