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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鴉翼蔽日急!尸甩巧智生!

院里黑燈瞎火,靜得嚇人,一絲人聲都沒有。

遠處說書拍木聲、巷外小販吆喝音,傳到這兒,都像被墻頭上,越聚越多的烏鴉吸走了似的。

只剩下一片死寂,壓得人心頭發(fā)毛。

陳崢一擰眉,鼻子抽動兩下。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尸氣’,正從門縫里一絲絲鉆出來。

他沒敲門,反貼著墻根,悄步繞去后院。

一進后院,陰氣撲面,竟把外頭的暑熱都隔斷了。

涼颼颼,透著邪。

陳崢一眼就瞅見,墻根下擺著個陶盆。

盆底積了厚厚一層灰白紙灰。

正是天津衛(wèi)老例兒中,燒給死人的“倒頭紙”。

“找著了!”陳崢心頭一動,正要上前。

才邁兩步,忽覺后頸一涼。

“嘀嗒。”

不是雨,粘稠稠,帶著腥氣。

他略一仰首,就見沉沉天色下。

兩邊墻頭,黑壓壓蹲滿了烏鴉。

一只擠一只,羽毛烏亮泛鐵青。

剛剛滴落他頸間的,正是其中一只嘴邊淌下的涎水。

這群扁毛畜生縮頸收爪,一聲不叫。

只瞪著一雙雙血紅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下頭,像在等甚么。

陳崢心頭一凜:“晦氣!”

老話說,烏鴉聚頂是陰煞凝聚之兆,尋常喪家絕無這般陣仗。

他眼角一掃陶盆,盆中紙灰在鴉群注視下,竟隱隱泛起漩渦。

“呱!”

最大那只烏鴉突然振翅啞叫,鐵喙一張。

噴出一股黑煙似的濁氣,壓得盛夏傍晚都透不進一絲熱。

緊接著。

滿墻烏鴉齊聲怪叫,撲棱棱飛起,卻不離去。

只在陳崢頭頂盤旋亂舞,霎時間,遮天蔽日!

陳崢深吸一口氣,暗運勁力,氣血奔流。

武行老話講“拳打三分,意觀七分”,他當下沉腰坐馬,擺開三才式。

目光四掃,先將侵體的陰寒之氣逼出三分。

他認得這是津門老人口中的“守喪鴉”,專在氣數(shù)將盡的人家附近打轉。

但尋常不過一兩只,這般成群結隊,瞳帶血光的,絕不尋?!且碓賱?。

除了紙灰味外,竟隱約有股腥氣,像是河溝里爛魚爛蝦,詭得叫人反胃。

“邪門!”陳崢暗忖,腳下丁八步微錯,渾身筋骨已繃如滿弓。

管它甚么古怪,武行老話說過“遇敵好似火燒身”,先取了紙灰再說!

陳崢一個燕子抄水,掠到墻根,左手二指疾探,便要勾起陶盆。

“嘎!”

頭頂烏鴉齊聲怪叫,撕心裂肺,直撲下來!

數(shù)十道黑箭射下,赤眼劃破暮色。

鐵喙啄面門,利爪掏雙目,羽翼扇陰風,腥臭氣撲鼻。

陳崢雖驚不亂。

他未學打法,但根基扎實。

當下丹田氣沉,勁力勃發(fā),毛孔乍開乍合。

“哼!”

他吐氣開聲,哼哈二氣自然爆發(fā)。

聲浪震得當頭兩鴉羽翼亂顫。

同時腰馬發(fā)力,蹲身縮避。

右手掌緣貫勁劈出。

“啪!”

一聲悶響,烏鴉斜飛出去,羽毛四散。

卻在空中一旋,又撲上來,竟似不知痛!

陳崢心頭一緊。

果真邪門!

腳下丁八步連變,身如游龍,在鴉群撲擊間閃轉。

雖無套路,步法卻穩(wěn),總在千鈞一發(fā)之際避開殺著。

正斗間,忽聽旁邊墻面?zhèn)鱽砟Σ谅暋?

“沙……沙……”

像是有人用指甲慢慢刮著磚墻,聽得人牙酸。

陳崢百忙中瞟去,只見灰墻面上簌簌落灰,凸出幾道指痕!

他心頭微駭,手上卻不停,勁力貫指,便要攫取紙灰。

“咚!”

墻內(nèi)一聲悶響,似重物倒地。

群鴉聞聲尖嘯,攻勢更急,竟分出兩路。

一路繼續(xù)纏住陳崢。

另一路則飛了過去,似被墻內(nèi)之物牢牢吸引!

陳崢肩頭又挨一爪,火辣辣痛。

但他右手二指終勾起一沓紙灰,塞入懷中油紙包。

紙灰入手冰冷刺骨,幾乎凍僵氣血。

就在此時。

“轟?。 ?

旁邊墻面破開個大洞,磚石四濺!

濃烈腐臭撲面而來。

只見洞內(nèi),一具腫脹發(fā)黑的尸身掙扎欲出。

它面色青灰,皮肉多處破裂,露出底下白骨血肉。

雙眼沒有瞳孔,只剩渾濁的白翳。

嘴巴不自然地張大,發(fā)出嗬嗬的漏氣聲。

一條烏紫色的長舌耷拉在外。

十指指甲翻起,滿是黑泥血垢。

直朝陳崢面門抓來!

前有尸爪撲面,后有兇鴉撲擊。

陳崢瞬間陷入絕境!

但他心思電轉,注意到烏鴉對墻內(nèi)之物異常躁動,甚至勝過對自己這活人。

生死關頭,他急中生智!

眼看尸爪抓來,陳崢不退反進,一個滑鏟,險險避開。

同時左手探出,用巧勁一把抓住尸身手腕,觸感冰冷滑膩。

勁力爆發(fā),吐氣開聲。

“起!”

借著尸身前沖的力道,將其向自己身后一拽一甩!

那詐尸本就前撲,被這巧勁一帶,頓時踉蹌?chuàng)涑觥?

正好撞向陳崢身后追來的十幾只兇鴉!

烏鴉們眼見尸身撲來,赤紅眼中兇光大盛,被吸引了大部分注意。

隨即改變目標,鐵喙利爪,瘋狂地啄抓撕扯!

頓時黑羽與碎肉紛飛,嘶嚎與鴉鳴刺耳。

場面混亂不堪,恐怖至極。

陳崢得此喘息之機,更不遲疑!

他足尖連續(xù)三次點地發(fā)力。

一次比一次快地向后退去。

瞬息間,已倒掠出三丈開外。

他頭也不回,發(fā)力狂奔,沖出窄巷,只聽身后鴉嚎尸吼交織,越來越遠。

巷口賣切糕的漢子正收攤,見他衣衫破損,肩頭帶血地狂奔而出,嚇得一縮脖,

嘟囔道:“這小哥,怎從劉家后巷出來?劉家老爺子頭七沒過,聽說死得不踏實,半夜老有撓墻聲哩……”

話音未落,天上陡然響起一聲悶雷。

轟隆?。?

陳崢在底下哪還顧得答話,拔腿便跑,一路疾奔回家。

進了門,只見屋內(nèi)寂寂,阿弟和大哥都還未回來。

他反手閂上門戶,合緊窗扇。

背脊緊貼門板,胸膛起伏,喘了許久才定下神。

這時方從懷中掏出那塊買命錢。

依著老韓先前的交代,陳崢取來紙灰,將那塊大洋仔細裹住。

指腹壓著,徐徐研磨。

但見那紙灰竟?jié)u漸滲入銀元之中。

不過片刻功夫,槐枝表面浮起一道道灰紋,扭曲盤結。

隱隱約約似一張哭臉,凄苦怨毒,直勾勾地浮在銀面上。

正研磨間,忽聞嗤的一聲輕響。

那灰紋竟扭動起來,發(fā)出嘶嘶尖鳴,如冤魂哀泣,聽得人耳根發(fā)麻。

表面的槐樹枝也化作縷縷黑絲,不斷飄散。

連同里頭包著的紅布、銅屑等物,一道化作黑煙,轉眼間消散無蹤。

陳崢看得心頭凜然,暗想:這便是術法?

他細看片刻,卻瞧不出甚么門道,只得暫且按下念頭。

隨后又抬起手臂,仔細嗅了嗅身上氣味。

那股縈繞不散的茉莉腥氣,果然也已消失殆盡。

他這才長舒一口氣,只覺得渾身氣血通暢了許多,便起身清洗傷口,慢慢包扎。

一邊包扎,一邊回想方才兇險:“險些就栽了……喪門鴉,詐尸人,真是邪門?!?

忽想起老韓囑咐還差最后一步,連忙取出早已備下的墳土。

依其所言,將銀元字面朝下扣在掌心,再取墳土密密裹上。

他不敢大意,手下仔細,將土裹得極緊極實。

慢慢捏成一個比雞蛋稍小些的土疙瘩。

心中默念老韓當日交代的話:

“銀元須完完全全封死在里頭,一絲光、一口氣都不能透!

這叫做‘厚土掩埋,永絕后患’!

此乃至陰至寒之墳土,便是它的棺材!

埋入地底,教它永世不得翻身!你的災厄,至此才算真正解除?!?

老韓當日凝重神色,猶在眼前:

“千萬記住!法事既畢,這土疙瘩便動不得!

萬萬動不得!此地風水已因法事轉了格局,這土疙瘩便是陣眼,是那禍害的囚籠!

倘若動了,法陣立破,災禍頓時反噬!

到時神仙難救!你必須即刻遠離,百日之內(nèi),絕不可近此地半步!”

陳崢想到此處,手上裹土的動作更加謹慎,直至將土疙瘩捏得密不透風,才稍稍安心。

陳崢低頭瞅了瞅手中那枚土疙瘩,心里微沉。

早先老韓叮囑的話,再次回想起來:“這物事……須得尋個僻靜處埋妥。

最好是城外廢廟,或是人跡罕至的荒角,掩土為安,便算了結。”

他蹙緊眉頭,肩頭傷處火辣辣地痛,動一動便牽扯筋骨。

若是平日,去一趟城郊破廟算不得什么。

可如今身上帶傷,氣血虧虛,萬一再撞見什么不干凈的東西,怕是難以招架。

這年頭,城外亂得很,白日里尚且不太平,何況這陰沉將晚的時分?

他抬眼望天,烏云壓頂,悶雷聲自遠而近滾動,像有巨輪碾過天際。

眼看一場瓢潑大雨就要澆下來。

這土疙瘩埋下去,講究的是個清凈干燥。

若叫雨水浸透,泥軟土崩,里頭封著的大洋,見了天光水汽,儀式便算破了。

之前那許多周折,闖鴉群、斗尸身、取紙灰……豈不盡數(shù)付諸東流?

“荒僻角落……”

他喃喃自語,目光掃過自家這小屋。

墻根下?

不成,人來人往,保不齊被野貓野狗刨了去。

灶房后頭?

煙火氣太重,沖了陰土,怕是不靈。

陳崢心里再次盤算老韓的話。

“厚土掩埋,永絕后患!”

“至陰至寒之墳土,便是它的棺材!”

“埋入地底,教它永世不得翻身!”

老韓句句強調(diào)埋入地底,借地氣陰寒之力徹底封鎮(zhèn)。

若放在高處,失了地氣勾連,怕是不妥,萬一鎮(zhèn)不住反而壞了事。

比如花盆之土,焉能與深厚大地相比?

念頭急轉,他還是認定非得尋一處實地,深深埋下最為穩(wěn)妥。

“得穩(wěn)妥找個地方,要快。”

陳崢低聲自語,聲音微澀。

緊接著,他握緊土疙瘩,抄起鋤頭,推開院門,閃身出去。

這天津衛(wèi)舊城區(qū),七拐八彎的胡同多得是。

可要尋個又僻靜;又能趕在雨前趕到;還能穩(wěn)妥埋下這邪門物事的地方,卻不是易事。

壓下念頭,眸光四掃。

街上已少有行人,販夫走卒早收拾了攤子,各自歸家。

風刮起來,卷起地上塵土,往人身上撲。

陳崢縮了縮脖子,快步穿行在巷弄之中。

兩旁灰墻高聳,天色沉得駭人,鴉群早已不知去向。

可被無數(shù)赤紅眼睛盯著的悚然感,還黏在后背上,揮之不去。

他專揀僻靜小路走,腳下加快,肩頭傷處隨著動作,一抽一抽地疼。

七拐八繞,越走越是荒涼,人聲幾乎斷絕。

兩旁房屋漸漸低矮破敗。

墻皮剝落,露出里頭灰黑的磚塊。

偶爾有野貓從垃圾堆里竄出,綠幽幽的眸子瞥他一眼,又迅速隱沒在陰影里。

最終,陳崢在一條死胡同前,停住腳步。

此處僻靜無人。

旁邊有一間半塌的破屋,門板歪斜,窗欞朽爛,顯然廢棄已久。

屋旁有棵老槐樹,枝葉虬結,在風中發(fā)出嗚嗚聲響。

樹下雜草叢生,幾塊碎磚亂石散落。

“就是這兒了。”陳崢心下稍定。

這破屋人跡罕至,槐樹屬陰,更能助長墳土的封鎮(zhèn)之力。

他四下飛快掃視一圈,確定左近無人。

頭頂天色愈發(fā)陰沉,云層低得仿佛要壓到屋檐。

雷聲隆隆,越來越近。

他不敢耽擱,快步走到槐樹下。

蹲下身,撥開樹下茂密的雜草,露出底下黃土。

取出家里拿來的鋤頭,雙手握緊,選了塊樹根旁略松軟的地方,揮臂挖掘。

鋤頭刨入土里,發(fā)出沉悶的噗聲。

他忍著肩痛,手下不停,一鋤一鋤。

挖了個足有三四尺深的坑洞。

雷聲又滾過,幾乎就在頭頂炸開,風里帶上了一絲雨星的潮氣。

陳崢不敢耽擱,從懷里掏出緊緊裹著土疙瘩的大洋。

他凝神屏息,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入坑底,正正擺好。

“厚土掩埋,永絕后患……借地氣陰寒,封汝永世……”

陳崢按照老韓的交代,低聲念叨。

隨即,他用鋤頭將挖出的土迅速回填,一推一壓,用力夯實蓋緊。

直到將那坑填平,又特意用鋤背將土拍實。

再將旁邊的碎土、落葉、枯枝撥散覆蓋在上頭,弄得看起來與周圍地面毫無二致。

做完這一切,他已是氣喘吁吁,汗?jié)裰匾隆?

傷口疼得厲害。

陳崢拄著鋤頭站起身,后退幾步。

靠在土墻上,仔細看了看那片新土。

在老槐樹的陰影下,幾乎看不出任何翻動過的痕跡。

休息了一會兒,恢復了些氣力。

陳崢朝家里奔去。

快到家外頭,那條巷子的時候。

“咔嚓——轟??!”

慘白電光,撕裂烏云。

隨之而來的是,一聲炸雷當頭劈下,震得人耳膜嗡鳴。

大風驟起,卷起枯枝敗葉,老槐樹瘋狂搖曳。

豆大的雨點緊跟著就砸了下來,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

瞬間就連成了片,嘩啦啦地潑將下來。

天地間頓時白茫茫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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