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墨痕辨心
- 無聲的407
- 07不拎包
- 3060字
- 2025-08-05 00:08:15
臨時宿舍的窗玻璃結了層薄霜,把銀杏樹梢的影子拓成模糊的墨團。蘇晴坐在桌前,指尖捏著那枚裂成兩半的銀杏葉書簽——她用膠水小心粘過,接縫處的暗紅像條丑陋的蜈蚣,爬過葉脈的分叉。
桌上攤著爺爺寄來的線裝本《洗冤錄》,其中一頁用朱砂畫了重點:“血入草木,則脈絡顯;墨裹血痕,則紋理亂?!蹦E旁邊,爺爺用蠅頭小楷批注:“觀物如觀人,表里不一者,多藏于細微?!?
清晨六點,走廊里傳來掃帚劃過地面的聲響。蘇晴抬頭時,正看見保潔阿姨推著綠色垃圾桶經過,桶壁沾著片銀杏葉,葉尖的暗紅已經發黑,像塊干涸的血痂。
“同學,407的垃圾還收嗎?”阿姨的聲音帶著晨霧的濕冷,“警察說暫時別動,可這都第三天了,味兒……”
蘇晴的指尖頓在書頁上。第三天了。許曼的頭顱還沒找到,警方在校園的銀杏林里掘了三尺,只挖出些陳年的枯枝,和半枚生銹的美工刀片——刀片上的血跡,經檢驗和許曼的一致。
“阿姨,”蘇晴突然起身,“上周三的垃圾,您倒在哪了?”
阿姨愣了愣:“上周三?哦,那天垃圾站檢修,臨時堆在東門的舊倉庫旁。怎么了?”
蘇晴抓起外套往外跑。東門舊倉庫是棟廢棄的紅磚樓,墻根爬滿了枯萎的爬山虎,旁邊堆著半人高的垃圾山,銀杏葉在里面打著旋,像埋在土里的碎金。
她蹲下身翻找時,指尖被塊尖銳的東西劃破。是塊碎瓷片,邊緣沾著點深綠的釉彩,像極了許曼書桌上那只青瓷筆洗——筆洗上周摔過,缺了個角,許曼還心疼了好幾天。
瓷片下面壓著個牛皮紙信封,邊角被雨水泡得發漲。蘇晴拆開時,里面掉出張照片,還有半張被撕爛的便簽。
照片上是四個人的合影:許曼站在中間,脖子上戴著周航送的銀簪;林薇摟著她的肩,水綠色圍巾搭在許曼胳膊上;趙宇軒站在左邊,手里舉著那方端硯;蘇晴自己站在右邊,指尖捏著片銀杏葉,笑得瞇起眼。背景是去年秋天的銀杏林,陽光透過葉隙,在他們臉上投下斑駁的光斑。
便簽上是許曼的字跡,只寫了一半:“周三午后,倉庫見,帶那片葉子——”墨跡突然變得潦草,像是被什么東西打斷。
蘇晴的心跳猛地加速。上周三,正是許曼和周航在紫藤架下吵架的那天。
“你在找什么?”
周航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驚得蘇晴手里的照片掉在地上。他穿著件黑色沖鋒衣,帽檐壓得很低,看見地上的信封,臉色瞬間變得像舊倉庫的磚墻,灰敗而僵硬。
“這信封是你的?”蘇晴撿起照片,指尖劃過許曼脖子上的銀簪,“上周三,你們約在這里見面?”
周航的喉結滾了滾,從口袋里掏出樣東西——是半張便簽,和蘇晴手里的剛好能對上?!八屛規瞧銇G失的書簽,”他的聲音發澀,“說有很重要的事告訴我,關于……”
“關于什么?”
“關于趙宇軒的硯臺。”周航突然抬頭,眼底的紅血絲像蛛網,“她說那硯臺里藏著東西,不是她放的,是……”
他的話被倉庫里傳來的響動打斷。像是有人踢到了空罐頭,金屬撞擊聲在空曠的倉庫里回蕩,驚飛了檐下的鴿子。
蘇晴和周航對視一眼,悄悄摸過去。倉庫深處堆著幾排舊書架,積滿了灰塵,其中一排的縫隙里,透出點水綠色的影子——是林薇的圍巾。
林薇正蹲在書架后,手里拿著個手電筒,光束掃過地上的東西:個生銹的鐵盒,里面裝著些泛黃的信,還有幾片用保鮮膜包著的銀杏葉,葉片上用紅筆寫著日期,最新的那片是上周二。
“你怎么在這?”蘇晴的聲音嚇了林薇一跳,手電筒“哐當”掉在地上,光束歪向天花板,照亮了滿墻的涂鴉。
林薇的臉在陰影里白得像紙,手里的信散落一地。蘇晴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封上的字跡是許曼的,收信人卻寫著“銀杏葉主人”。
“這些是許曼藏的。”林薇的聲音帶著哭腔,“她上周三讓我幫她把鐵盒搬到這,說怕被人發現。我當時問她里面是什么,她只說……是能讓趙宇軒身敗名裂的東西?!?
蘇晴拆開那封信。信紙泛黃,許曼的字跡帶著明顯的顫抖:“你用銀杏葉泡水給我喝的時候,沒想過我會發現吧?硯臺里的粉末,和你送我的‘安神茶’成分一樣,若不是蘇晴爺爺懂醫,我恐怕早就……”
信寫到這里突然中斷,紙頁邊緣有個燒焦的洞,像被煙頭燙過。
倉庫外傳來腳步聲,趙宇軒的聲音越來越近:“林薇!你是不是拿了我工具箱里的東西?”
林薇嚇得把鐵盒往身后藏,卻被趙宇軒一把奪了過去。他看見里面的信和銀杏葉,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手里的工具箱“咚”地砸在地上,刻刀和木片撒了一地——其中有塊沒刻完的木牌,上面寫著“許曼”兩個字,筆畫深得刻透了木頭。
“是她先騙我的!”趙宇軒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她說會跟周航斷干凈,說那些銀杏葉是你蘇晴硬塞給她的!她還說……只要我幫她拿到那片帶簽名的葉子,就能讓周航再也不敢糾纏她!”
蘇晴的指尖猛地攥緊。帶簽名的葉子——是周航送給許曼的那片,背面有他的簽名,后來被許曼夾在了《金石錄》里。
“那硯臺里的粉末是什么?”蘇晴的目光掃過趙宇軒工具箱里的藥瓶,標簽上寫著“抗過敏藥”,卻沒有生產廠家,“你所謂的安神茶,到底是什么?”
趙宇軒的嘴唇哆嗦著,從口袋里掏出張化驗單。上面的結論欄寫著:“檢出銀杏葉提取物,濃度超標,長期服用可致器官衰竭?!?
“是我糊涂……”他的聲音帶著哭腔,“我只是想讓她對周航過敏,讓她看見周航就起疹子,沒想到……”
“沒想到她會發現,還留了證據。”周航突然冷笑,從沖鋒衣里掏出個錄音筆,按下播放鍵。里面傳出許曼的聲音,帶著刻意壓低的甜美:“宇軒,你把那片帶簽名的葉子給我,我就告訴你蘇晴爺爺的聯系方式,聽說他老人家藏著能治過敏的偏方呢……”
錄音筆突然被林薇搶了過去,她的手抖得厲害,不小心按到了刪除鍵?!安皇沁@樣的!”她尖叫著,圍巾滑落下來,露出脖子上的紅痕——那痕跡比昨天更深了,邊緣還沾著點銀灰色的毛線,“許曼說要跟你周航同歸于盡,說要讓所有人都以為是你殺了她!她還說……要把過敏死的罪名嫁禍給蘇晴,因為只有蘇晴知道她對銀杏葉過敏到會死!”
蘇晴的后背猛地竄起一股寒意。她想起自己丟失的那片書簽,想起許曼死時攥著的半片葉子,想起爺爺寄來的銀杏木書簽上,不知何時沾的暗紅——原來從一開始,她就在局里。
倉庫外傳來警笛聲,由遠及近。李警官帶著警員沖進來時,正看見四人圍著鐵盒站著,信、照片、錄音筆散落一地,像幅被撕碎的拼圖。
蘇晴的目光落在鐵盒最底層的東西上——是片完整的銀杏葉,葉脈里嵌著點暗紅,背面的簽名被人用刀劃爛了,卻依然能看出是周航的字跡。葉子下面壓著張紙條,是爺爺的筆跡:“銀杏有劇毒,藏葉如藏刀,孫女慎之?!?
這是爺爺上周寄來的,夾在《洗冤錄》里,她一直沒注意。
警員把趙宇軒、林薇、周航帶走時,蘇晴站在倉庫中央,看著滿墻的涂鴉在警燈的閃爍下變形。其中有行歪歪扭扭的字,像是用指甲刻的:“葉知我心,葉葬我身?!?
她突然想起許曼拆快遞那天,哼的昆曲不是《游園驚夢》,是《霸王別姬》里的“從今后,再不見霸王面”。當時只當是隨口哼唱,現在想來,那句詞里藏著多少未說出口的決絕。
走出舊倉庫時,陽光正好穿過銀杏樹梢,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蘇晴捏著那片帶血的銀杏葉,突然明白爺爺批注的“表里不一”是什么意思——林薇的圍巾藏著勒痕,趙宇軒的硯臺埋著毒藥,周航的錄音筆錄著謊言,而許曼的鐵盒里,裝著的或許不是證據,是同歸于盡的決心。
警笛聲漸漸遠去,蘇晴看著空蕩蕩的倉庫門口,那里的銀杏葉還在打著旋落下,像無數個未被揭開的秘密。她知道,許曼的頭顱還沒找到,那片被劃爛簽名的葉子背后,一定還藏著更可怕的真相——或許和她爺爺有關,或許和那棵百年銀杏有關,或許……和她自己有關。
口袋里的銀杏木書簽硌得手心生疼,“慎獨”二字在陽光下泛著冷光。蘇晴低頭看著地上的影子,突然覺得那影子不像自己,倒像片被血浸透的銀杏葉,在風里搖搖晃晃,不知要飄向何方。
而這場圍繞著銀杏葉的迷局,才剛剛露出最鋒利的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