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錄室的白熾燈亮得有些刺眼,把墻皮照出幾分剝落的斑駁。蘇晴坐在硬塑料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的銀杏木書簽——爺爺上周寄來的,上面刻著“慎獨”兩個篆字,木頭的紋路里還留著淡淡的松節油味。
“再想仔細點,”李警官的鋼筆在筆錄本上停頓,墨水在紙面洇出個小小的黑點,“你早上七點十分離開時,許曼除了拆快遞,還有沒有別的異常?”
蘇晴的眉峰蹙了下。異常?許曼當時哼著段昆曲,是《游園驚夢》里的“原來姹紫嫣紅開遍”,調子婉轉得很。她拆快遞時用的美工刀,是前幾天林薇幫她換的刀片,許曼還笑著說“比我那把快,割紙像切豆腐”。快遞盒拆開后,她拿出里面的舊拓本,翻到某頁時指尖在“永和九年”四個字上頓了頓,說“這字的捺腳比爺爺藏的那本軟”。
這些算異常嗎?
“她當時心情很好,”蘇晴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還說等我集訓回來,一起看拓本上的題跋。”
李警官的目光掃過她的口袋:“你口袋里是什么?”
蘇晴摸出那枚銀杏木書簽,遞過去。警官捏在手里轉了轉,指尖在“慎獨”二字上敲了敲:“銀杏木的?許曼不是對這東西過敏嗎?你還帶在身上。”
“這是木頭,她過敏的是葉子和汁液。”蘇晴的指尖微緊,“爺爺說這料子辟邪,去年從老宅那棵百年銀杏上鋸下來的。”
李警官把書簽還回來,鋼筆又開始在紙上滑動:“林薇說,你昨天借了許曼一本帶銀杏葉書簽的書?”
蘇晴的心跳漏了半拍。是有這么回事。昨天她從圖書館借了本《金石錄》,隨手夾了片上周撿的銀杏葉當書簽——她忘了許曼過敏這茬,遞給許曼時才反應過來,趕緊抽走書簽塞進自己書包:“差點忘了,你離這東西遠點。”
許曼當時笑得彎腰,說“蘇晴你這腦子,該用點銀杏葉泡茶醒醒神”,語氣里半分埋怨都沒有。
“我抽出來了,”蘇晴說得肯定,“書簽現在還在我書包里。”
走出筆錄室時,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濃得嗆人。林薇坐在長椅上,水綠色的圍巾搭在腿上,指尖反復摩挲著圍巾邊緣的纏枝紋。看見蘇晴,她突然站起來,圍巾滑落在地,露出手腕上道淺淺的紅痕,像被什么勒過。
“晴晴,”她的聲音發顫,“警察問我圍巾去哪了……可我明明記得帶出來了,怎么會在許曼脖子旁邊找到?”
蘇晴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圍巾上。米白色的地毯上,圍巾沾染的深色污漬邊緣,有幾根極細的銀線——那是周航送給許曼的發簪上的,許曼前天還說發簪的流蘇松了,讓蘇晴幫她重新綁過。
“你圍巾上的花紋,”蘇晴蹲下身撿起圍巾,指尖觸到那處污漬時,感覺硬硬的,像結了痂的血,“和許曼脖子上的勒痕很像。”
林薇的臉瞬間慘白:“不是我!我早上試圍巾時,許曼還說好看……”她突然抓住蘇晴的手,指甲掐進肉里,“你記得嗎?趙宇軒昨天來的時候,盯著我的圍巾看了很久,還問我在哪買的!”
樓梯口傳來腳步聲,趙宇軒被兩個警員圍著走過來。他手里的梅花糕盒子已經空了,塑料袋揉成一團捏在手里,指縫里露出點深褐色的東西,像干涸的墨。看見蘇晴手里的圍巾,他突然往后縮了縮,褲腳沾著的銀杏葉碎屑掉下來,落在地上的光斑里。
“我沒碰過林薇的圍巾。”他的聲音發緊,眼睛卻瞟向蘇晴的書包,“許曼昨天說,你的《金石錄》里夾著片特別好看的銀杏葉,讓我幫她問問在哪撿的……”
蘇晴的后背猛地一涼。許曼明明知道她對銀杏葉過敏,怎么會特意問起那片葉子?
走廊盡頭的窗戶被風推開,卷進幾片銀杏葉,其中一片打著旋落在周航腳邊。他正靠著墻站著,手里攥著塊玉佩,指腹把玉佩上的紋路磨得發亮。那是許曼替蘇晴保管的那塊,爺爺說要送給她十八歲生日的,周航上個月非要先借來看看,說想照樣子打一塊。
“這玉佩,”周航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種詭異的平靜,“昨天許曼還給我,說暫時不用替蘇晴存了。”他抬起頭,眼底的紅血絲像蛛網,“她還說,蘇晴的銀杏葉書簽,其實前天就落在她抽屜里了。”
蘇晴猛地拉開書包。夾層里空空的,那片本該在里面的銀杏葉,不見了。
風從窗戶灌進來,吹得走廊里的聲控燈忽明忽暗。林薇的圍巾纏在蘇晴手腕上,纏枝紋像條冰涼的蛇;趙宇軒捏著的塑料袋里,深褐色的墨痕透著股熟悉的味道,和許曼書桌上那硯沒干的墨一模一樣;周航手里的玉佩,邊緣沾著點暗紅,在光線下閃著金屬般的冷光。
蘇晴的指尖捏著那枚銀杏木書簽,“慎獨”二字硌得手心生疼。她想起爺爺在信里寫的:“人心如硯,藏墨者未必會寫,持筆者未必真心。”
現在想來,許曼拆的快遞里,或許根本不是什么拓本;林薇的圍巾上,或許不止有血;趙宇軒的墨痕里,或許藏著別的東西;周航手里的玉佩,或許早就換了模樣。
而她丟失的那片銀杏葉,正像個無聲的證人,藏在誰的衿上、袖間,或者某個永遠不會被發現的角落,等著把所有人都拖進這場用血色鋪成的迷局里。
走廊的燈徹底滅了,黑暗中,只有窗外的銀杏葉還在無聲墜落,像無數雙眼睛,冷冷地看著這場剛剛開始的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