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途集團頂樓的走廊比別處涼。林舟抱著筆記本跑過時，皮鞋底擦過大理石地面，發出“噌噌”的響，像在趕一場燒到眉梢的火。手里的電腦還帶著余溫——鍵盤燙得能烙手，是他蹲在技術部服務器房熬了半宿的證明。

“陸總！”他沒敲門，直接撞開陸時硯辦公室的門。門板撞在墻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驚得窗臺上那盆綠蘿晃了晃，葉片上的水珠滾下來，砸在青瓷盆沿上。

陸時硯正站在落地窗前，指尖夾著支煙，沒點燃。煙身被捏得發皺，煙灰缸里已經堆了三四個煙蒂，泛著潮意——像是凌晨的露水浸過。他回頭時，眼底的紅血絲像蛛網，順著眼尾蔓延開，“查到了？”

“查到了！”林舟把筆記本往辦公桌上一放，屏幕“啪”地亮起來，藍光映得他眼下的青黑更重。他點開個加密文件夾，鼠標點得飛快，“技術部恢復了三年前‘鏡湖公關’被舉報的原始記錄——就是當年讓沈顧問栽跟頭的那封匿名舉報信，后臺日志里有舉報人IP！”

陸時硯走過來，指尖按在桌沿上，指節因為用力泛白。屏幕上的IP地址一行行跳出來，最后定格在“江州市西湖區云棲別墅17號”——傅斯年的私人別墅，三年前、現在，都是。

“果然是他。”陸時硯的聲音沒什么起伏，卻帶著股化不開的冷，像冰錐沉在深水里。他捏著煙的手往回收了收，指腹蹭過煙盒邊緣，“舉報內容呢？跟當年公開的版本一樣？”

“不一樣。”林舟點開另一個文檔，眉頭擰得更緊，“公開的只有‘鏡湖公關泄露客戶數據’的籠統說法，但原始記錄里附了份‘證據清單’，列了所謂的‘泄密文件’編號——可這些編號在‘鏡湖公關’的備份里根本查不到，明顯是偽造的。”他頓了頓，指尖點在屏幕下方的“附件”欄，“但最關鍵的是這個——舉報信后面附了筆轉賬記錄，說是‘鏡湖公關收受賄賂的憑證’，但被二次加密了，技術部解了三個小時，只弄出一堆亂碼。”

屏幕上跳出串扭曲的字符，黑底白字，像被揉皺又展開的紙，每個筆畫都擰著勁。陸時硯的目光落在那串亂碼上，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桌面，“二次加密？用的什么算法？”

“軍用級的。”林舟抹了把臉，掌心蹭掉層薄汗，“技術部說，得找專業的解密團隊，至少要三天。”他頓了頓，聲音壓得低了些，“還有件事——顧總最近跟傅斯年通了三次電話，每次都在深夜，凌晨一兩點，運營商那邊查不到通話內容，像是用了加密線路。”

“顧晏辰？”陸時硯捏著鼠標的手猛地一頓。鼠標線被扯得繃緊，在桌面上劃出道淺痕。他轉頭看向窗外，樓下車水馬龍縮成一團模糊的光，忽然想起三年前的事——鏡湖剛倒閉時，顧晏辰從傅氏跳槽來星途面試，坐在他對面，西裝扣得一絲不茍，說“陸總敢留沈知微，是真有魄力”，那時他笑眼彎彎，眼底卻像蒙了層霧，看不透。“三次？具體時間。”

林舟調出通話記錄，屏幕上的日期像針，一下下扎進眼里——第一次是上周三，傅斯年在年會上跟沈知微“敘舊”的前一晚；第二次是沈知微去質問陸時硯“賣項目”的那天；第三次，就在昨天凌晨，熱搜上#沈知微星途內鬼#正沸的時候。

陸時硯的指尖落在“舉報日期”那一欄。光標閃了閃，停在“2021年10月20日”——正是沈知微流產后第三天。三年前的這天，他剛簽完“星軌導航”項目的轉讓合同，傅斯年拿著沈母的病歷站在醫院走廊，說“簽了，舉報信就不會送出去”。原來他沒等，早就遞了舉報信。

“先解加密。”陸時硯把煙摁滅在煙灰缸里，煙蒂被碾得粉碎，“讓技術部把亂碼發出去，找最好的解密團隊，錢不是問題。”他聲音啞得像蒙了層灰，每個字都磨著喉嚨，“顧晏辰那邊，讓技術部盯緊他的郵箱和通訊記錄——不止電話，微信、郵件，哪怕是內網消息，都別漏。”

“明白。”林舟應著，指尖剛要碰鍵盤，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了。

沈知微端著個白瓷盤站在門口，盤里放著兩份三明治和一杯熱牛奶。晨光從她身后漫進來，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地板上，像片薄而脆的紙。她的目光掃過屏幕，又很快移開，落在陸時硯桌上的空咖啡杯上，“林助理也在？正好，我多帶了份早餐。”

陸時硯幾乎是瞬間按滅了屏幕。指尖離開觸控板時，帶起一陣風，把桌上的文件吹得翻了頁。“在看項目數據。”他說得太快，尾音有些發飄，像被風吹走的絮。

沈知微沒接話，把盤子放在桌上。三明治的面包邊烤得焦黃，散著麥香，是陸時硯以前愛吃的樣子。她放牛奶時，指尖不經意擦過杯壁——還是溫的，是她在茶水間等水開時，特意多焐了兩分鐘的。

“劉梅被停職了。”她沒看陸時硯，只把其中一份三明治推給林舟，“公關部的事我處理完了，后續的輿情監測讓張助理接手了。”

林舟捏著鼠標的手緊了緊，沒敢接。他瞥了眼陸時硯，見對方沒說話，才小聲道：“謝沈顧問。”目光掃過筆記本時，他下意識把屏幕往懷里攏了攏——屏保突然跳出來，是只橘白相間的貓，正歪著頭舔爪子。

沈知微的目光頓了頓。

那是三年前林舟畢業時，她送的禮物。那時林舟剛進“鏡湖公關”當實習生，總說自己住的出租屋太冷清，她就跑遍花鳥市場，領養了只流浪貓，拍了張照片存進他電腦當屏保。后來貓丟了，林舟哭了半宿，她還笑他“大男人哭鼻子”。

心口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下，軟得發疼。她別過臉，正好看見陸時硯捏著三明治的手——指腹沾著點面包屑，沒擦，是他以前吃早餐時的習慣。

“那你們忙，我先下去了。”她沒提屏幕上的內容，也沒問他們在查什么。轉身時，白瓷盤的邊緣蹭過桌角，發出“叮”的一聲輕響，像根細針，落在安靜的辦公室里。

門被輕輕帶上，走廊里的腳步聲漸遠。陸時硯才松了口氣，指尖按在眉心，指腹蹭過突突跳的太陽穴，“她看見了？”

“應該是看見了。”林舟看著屏幕暗下去的倒影，“但她沒拆穿。”

陸時硯沒說話，拿起三明治咬了口。面包烤得太脆，渣掉在襯衫上，他沒撿。目光落在那串亂碼上，突然想起三年前沈知微流產那天，她躺在病床上，抓著他的手說“陸時硯，我信你”——那時她的指尖涼得像冰，卻攥得很緊。

“解密的事，催緊點。”他把三明治放在一邊，沒再吃，“顧晏辰那邊，讓技術部24小時盯。另外，查傅斯年最近的資金往來——尤其是三年前10月，有沒有大額轉賬。”

“好。”林舟點頭，剛要合上文件夾，屏幕右下角突然彈出個窗口——是技術部的實時監測消息：“顧總郵箱有新郵件，收件人加密，發件人IP指向境外服務器。”

陸時硯的目光沉了下去。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節奏很慢，卻帶著股迫人的緊，“讓技術部追蹤發件人，別驚動顧晏辰。”

林舟應聲時，手機響了。是技術部的電話，他接起來聽了兩句，臉色驟變，“陸總，解密團隊那邊說……這串亂碼不是單純的數字加密，里面混了‘鏡湖公關’的舊文件碎片——像是用沈顧問當年的項目方案做的密鑰。”

“沈知微的項目方案？”陸時硯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拖出道刺耳的痕，“哪份？”

“不清楚。”林舟捂著手機，聲音發急，“團隊說需要對照‘鏡湖公關’當年的完整文件庫才能比對——但‘鏡湖公關’倒閉時，文件大部分都被傅斯年以‘調查取證’的名義拿走了，咱們手里只有零星的備份。”

陸時硯的指尖掐進掌心。三年前“鏡湖公關”倒閉，傅斯年借著行業協會的名義“接管”了所有文件，美其名曰“徹查泄密案”，現在想來，是早就留了后手——用沈知微的心血當鎖，鎖他當年的罪證。

“我去拿。”

門口突然傳來聲音。兩人轉頭，看見沈知微站在門口，手里還攥著剛才的白瓷盤。她沒走，大概是在走廊里站了很久，鬢角的碎發被風拂得亂了，“‘鏡湖公關’的文件備份，我有。”

陸時硯愣了愣，“你有？”

“嗯。”沈知微走進來，把盤子放在桌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盤沿，“當年傅斯年拿走文件那天，我連夜拷貝了一份，存在移動硬盤里。”她垂眸看著桌面，聲音輕了些，“那時看著他的人搬文件，指尖攥著U盤硌得掌心生疼——我爸說過‘重要的東西，要自己攥緊’。”頓了頓，她抬眼看向屏幕上的亂碼，目光很輕，卻帶著股韌勁，“在我公寓的保險柜里，我去取。”

“我讓司機送你。”陸時硯立刻說。

“不用。”沈知微搖頭，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我自己去快。”她走到門口時，停了停，沒回頭，“林舟，屏保的貓很可愛。”

門關上的瞬間，林舟的臉“騰”地紅了。陸時硯看著沈知微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指尖捏著煙的力道松了松——煙身滾落在桌上，沒來得及撿，窗外的云突然沉了下來，把太陽遮得嚴嚴實實。

辦公室里暗了幾分。林舟看著屏幕上的亂碼，突然想起什么，“陸總，剛才沈顧問說……她早就拷貝了文件？”

陸時硯沒說話。指尖落在那份舉報記錄的日期上——2021年10月20日。那天沈知微剛從醫院出院，抱著個紙箱站在“鏡湖公關”門口，傅斯年的人正往車上搬文件。她那時站在風里，頭發被吹得亂舞，卻死死盯著那些文件，像在看什么失而復得的東西。

原來她從那時起，就沒信過“意外”。

“等她拿回來再說。”陸時硯把煙撿起來，終于劃了根火柴點燃。火光在他眼底跳了跳，又被他指尖按滅，“先查顧晏辰的郵件——務必弄清楚他跟傅斯年到底在謀劃什么。”

林舟應聲時，手機又震了震。這次是條短信，來自技術部：“顧總郵件內容解密：‘星核系統測試數據，周三前要。’”

陸時硯的瞳孔猛地一縮。星核系統是星途的核心技術，連核心研發團隊都只有五人能接觸到完整數據——顧晏辰是市場部總監，按權限，根本碰不到測試數據。

他要數據做什么？給誰？

窗外的風突然大了，綠蘿的葉片被吹得貼在玻璃上，像只被按住的手。陸時硯看著屏幕上“周三前要”幾個字，指尖的煙燒到了盡頭，燙得他猛地一縮手。

周三。還有兩天。

而沈知微此刻正獨自往公寓去——那里離傅斯年的別墅，只有三條街的距離。她走到公寓樓下時，腳步頓了頓。巷口停著輛黑色轎車，車窗貼了深色膜，陽光照上去，連點反光都沒有，像只伏在暗處的獸，眼都沒眨一下。剛才來的時候，明明沒見過這臺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