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途集團的茶水間總飄著股速溶咖啡的焦香。

這天上午十點，咖啡機“咕嚕咕?！敝笾?，蒸汽裹著奶香漫在空氣中。劉梅捏著個印著星途logo的馬克杯，指尖在杯壁上摩挲——杯沿有道細縫，是上周她“不小心”撞翻沈知微辦公桌時摔的，此刻正硌著她的指腹，像根沒拔干凈的刺。

“張助理，幫我遞張紙巾唄？”她轉頭沖門口喊，聲音軟得發甜。

公關部的張助理剛進來接水，聞言趕緊遞過紙巾。劉梅接過，卻沒擦手，反而往她身邊湊了湊，壓低聲音，像是怕被人聽見：“說起來，你昨晚看沒看行業群？傅會長好像去星途晚宴了?！?

張助理愣了愣：“傅斯年？他來干嘛？”

“誰知道呢?！眲⒚窋嚵藬嚤锏乃偃芸Х?，砂糖粒沉在杯底，沒化透，“不過我聽傅會長身邊的人說，他私下跟沈顧問聊了好久——你說沈顧問這次回星途，真的是來當顧問的？”

她話說到一半，突然“呀”了一聲，像是被燙到，手里的馬克杯晃了晃，咖啡灑在桌臺上。“瞧我這嘴，瞎打聽什么?！彼琶δ眉埥聿粒劢菂s瞟著張助理的臉——那姑娘眼里的驚訝已經漫了出來，像被投了石子的水。

“傅會長還說……”劉梅擦著桌子，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是氣音，“沈顧問回星途是假，想偷‘星核系統’的代碼才是真——畢竟她爸當年就……”

“劉姐！”她猛地提高聲音打斷自己，像是被嚇了一跳，“我可沒說??！你別往外傳！”

這話像根浸了油的火柴，明明是“別傳”，卻“噌”地把張助理眼里的好奇點燃了。張助理攥著水杯的手緊了緊，沒接話，轉身接了水就快步走了——腳步比來時急，鞋跟磕在瓷磚上，“噔噔”響，像在趕去報信。

劉梅看著她的背影，嘴角勾了勾，又很快壓下去。她端起馬克杯喝了口咖啡，燙得舌尖發麻，卻沒松口——那苦味里混著點隱秘的甜，像三年前她跟著傅斯年，站在“鏡湖公關”樓下看沈知微抱著紙箱走出來時嘗到的滋味。那時指甲掐進掌心的疼還在，她總記得，那年自己剛被傅斯年提拔為部門經理，轉正合同就壓在沈知微的辦公桌上，是沈知微一句“劉梅還欠火候”，讓她多等了半年。

那天下午，謠言像藤蔓一樣，悄無聲息地纏上了星途的每個角落。

有人說“沈知微當年就靠泄密發家”，有人說“星核系統的核心算法跟她爸當年的項目像”，甚至有人扒出三年前“鏡湖公關”倒閉的舊聞，配著沈知微如今在星途的工牌照，發在部門群里。

沈知微是在開項目會時察覺到的。

會議室的空調有點冷，她攥著筆的指尖泛白，正講著新品發布會的公關流程，突然瞥見后排兩個實習生低著頭，手機屏幕亮著，眼神往她這邊瞟，像受驚的兔子。她話音頓了頓，那兩人立刻低下頭，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劃，像是在刪什么。

“怎么了？”她問，聲音平得像沒波瀾。

實習生慌忙搖頭，臉漲得通紅。旁邊的部門經理干咳了兩聲，把話題岔開：“沈顧問，我們繼續說媒體邀約的事……”

會議散時，已經是傍晚。沈知微走回辦公室，走廊里的人見了她，要么低頭繞開，要么假裝看手機，空氣里飄著股說不出的滯澀，像暴雨前的悶。她剛坐下，林舟就拿著手機沖了進來，屏幕亮得刺眼——#沈知微星途內鬼#的詞條掛在熱搜尾巴上，后面跟著個“沸”字。

“沈顧問，這……”林舟的聲音發緊，“剛刷到的，已經有營銷號轉發了，星途的股價早盤跌了1.2個點?！?

沈知微接過手機，指尖觸到屏幕，涼得像冰。詞條下面的評論像扎人的針：“難怪能回星途，原來是有內應”“她爸當年就疑似泄密，上梁不正下梁歪”“星核系統要是被偷了，星途得跌多少？”……看著“她爸當年”幾個字，她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躺在病床上，枯瘦的手攥著她的手腕，指甲掐進掌心說“知微，別當出頭鳥，安穩過活就好”，那時掌心的疼和現在一樣，尖銳得鉆心。

眼淚毫無征兆地掉了下來，砸在鍵盤上，暈開一小片水漬。

她放下手機，沒說話，點開電腦里的公關預案模板。鍵盤敲下去的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室里格外響，“嗒嗒”的，像在敲一面破鼓。

“我去跟陸總說！”林舟轉身要走。

“不用?！鄙蛑r住他，指尖在鍵盤上頓了頓，指腹蹭過鍵盤上的水漬，“先查源頭。查最早發謠言的賬號，查傳播路徑，把能落地的證據整理出來——傅斯年那邊的合作記錄，星核系統的開發時間線，我爸當年項目的公開資料，都要。”

她的聲音沒抖，甚至帶著點平時開會時的冷靜，只是攥著鼠標的手，指節繃得發白。林舟看著她，想說什么，最終只點了點頭：“我馬上去辦?！?

辦公室的燈亮到后半夜。

窗外的天徹底黑透了，城市的光映在玻璃上，像蒙了層灰。沈知微面前的速溶咖啡已經涼透了，杯底結著層褐色的渣，苦得嗆人。她盯著屏幕上的澄清稿框架，眼睛澀得發疼，揉了揉，指尖沾到點濕——原來剛才的眼淚沒擦干凈。

三年前也是這樣。

匿名信曝光那天，她也是這樣坐在辦公室里，看著網上的謾罵，看著合作方的解約通知，看著傅斯年接受采訪時說“沈知微年輕不懂事”。那時她以為只要解釋清楚就好，可謠言像野草，燒了一茬又長一茬，最后把“鏡湖公關”燒得干干凈凈。

“吱呀——”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條縫，暖黃的燈光從外面漏進來，裹著點淡淡的煙草味。沈知微猛地抹了把臉，轉頭看見陸時硯站在門口，手里拿著個保溫杯，指尖沾著點煙灰，像是剛在外面抽過煙。

他沒進來，就靠在門框上，看著她桌上的涼咖啡，眉頭皺了皺：“沒吃飯？”

沈知微別過臉，沒說話，指尖在鍵盤上亂敲，想把眼淚的痕跡蓋過去。

陸時硯沒再問，走進來，把保溫杯放在她手邊。杯壁是溫的，隔著掌心傳來暖意，像他上次在醫院給她遞的熱粥。“熱牛奶。”他說，聲音低得像怕驚著她，“林舟把資料發我了?！?

沈知微掀開杯蓋，奶香漫出來，混著點焦糖味——是她以前愛喝的牌子，加了點糖。她沒動，盯著屏幕：“股價跌了多少？”

“不重要?！标憰r硯蹲下來，撿起她掉在地上的筆。筆是三年前他送的，筆桿上刻著“知微”兩個字，被摔得掉了點漆。他用指尖蹭了蹭掉漆的地方，“傅斯年的公司去年拿過星途的供應商資質，我讓林舟把合同發你，附在澄清稿里。”

沈知微愣了愣：“供應商資質？”

“嗯。”陸時硯站起來，袖口往下滑了滑，露出腕骨上道淺疤——是三年前他為了攔她去跟傅斯年對質，被她推在桌角撞的。“傅氏給星途供過服務器，簽過保密協議，他要是敢說星核系統的事，就先違反協議?！彼D了頓，看著她的眼睛，“數據要再硬點，把傅氏和星途的合作時間線列出來，讓他們看看誰才是‘內鬼’?！?

他沒提熱搜，沒問她累不累，甚至沒提股價跌了多少，只說了該做什么。可沈知微看著他袖口沾著的煙灰——不是他常抽的牌子，倒像是樓下便利店賣的廉價煙——突然想起林舟說，陸時硯下午開了四個小時的董事會，散會后就沒回辦公室。

他大概是在她辦公室外站了很久，沒敢進來。

“謝謝。”她低聲說，拿起保溫杯喝了口牛奶。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甜意漫開來，壓下了速溶咖啡的苦。

陸時硯沒說話，只是蹲下來，把她散落的文件撿起來，按頁碼排好。他的手指很長，指尖有常年握筆留下的薄繭，碰過文件邊緣時，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什么。

“劉梅那邊……”沈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要不要查？”

陸時硯排文件的手頓了頓，抬頭看她，眼里的冷光像淬了冰：“林舟在查。她跑不了?！?

辦公室里靜了下來，只有鍵盤敲擊的聲音和窗外偶爾傳來的車聲。沈知微喝著牛奶，看著陸時硯蹲在地上排文件的背影，突然覺得心里某個地方軟了軟——像被溫水泡過的海綿，慢慢舒展開來。

凌晨三點，星途官微發了澄清稿。

開頭是沈知微的個人簡歷，附著三年前“鏡湖公關”泄密案的警方調查結論——“證據不足，不予立案”。中間是星核系統的開發時間線，從2020年立項到2023年測試，每一步都有公開記錄，比沈父的“星軌導航”項目晚了五年。最下面是傅氏科技與星途的供應商合同掃描件，鮮紅的公章蓋在“保密條款”上，日期是去年三月。

配圖里，還有張傅斯年出席星途供應商大會的照片——他站在陸時硯身邊，笑著握手，背景板上寫著“星途×傅氏戰略合作”。

熱搜悄無聲息地沒了。

沈知微關掉電腦時，天已經蒙蒙亮了。她走出辦公室，看見陸時硯的辦公室還亮著燈，門虛掩著，里面傳來他打電話的聲音，很低，像是在跟林舟交代什么。她停在門口，聽見他說“顧晏辰那邊盯緊點”，接著是手指輕敲桌面的聲音，“叩、叩叩、叩叩叩”——那是他們大學時約定的摩斯密碼，“危險，有詐”，當年他用這密碼提醒她躲過一次論文抄襲的陷阱，如今聽著，心口莫名一緊。

她沒過去，轉身往電梯口走。剛走到走廊盡頭，就看見劉梅站在安全通道門口，臉色慘白，手里攥著手機，屏幕上是星途的澄清稿。

“沈顧問……”劉梅的聲音發顫，像被抽了骨頭，“我不是故意的，是傅會長讓我……”

沈知微沒理她，徑直走進電梯。電梯門關上的瞬間，她看見劉梅癱坐在地上，手機掉在地上，屏幕碎了，像撒了一地的霜花。

電梯緩緩下降，沈知微靠在冰冷的轎廂壁上，手里還攥著那個保溫杯。杯底的溫度慢慢散了，可掌心的暖意還在。她想起陸時硯蹲在地上撿筆的樣子，想起他袖口的煙灰，想起他敲在桌面上的摩斯密碼——他大概是想說“有我在”，卻沒說。

可她聽見了。

只是，傅斯年布下的網，真的這么容易破嗎？劉梅只是顆棋子，棋子后面的人，還在暗處盯著呢。

電梯到了一樓，門開了。沈知微走出電梯，清晨的風從旋轉門吹進來，帶著點涼意。她抬頭看向頂樓的方向，陸時硯辦公室的燈還亮著，像黑夜里的一顆孤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