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烽煙起時神鬼算
- 我,咸魚翻身
- 梅琴星星
- 7973字
- 2025-08-13 21:12:54
##第六章:
---
塞上的風,一日烈過一日,刀子般刮過營寨低矮的土墻,卷起漫天黃沙,打在破舊的旗幡上,噗噗作響。破虜營盤踞在這片苦寒之地,像一塊被風沙反復啃噬的骨頭,灰撲撲,死氣沉沉。唯有蘇硯那頂比旁人大出一圈、甚至還奢侈地蒙了層厚油布擋風的帳篷里,透出些格格不入的動靜。
帳篷內,油燈昏黃跳躍。幾張粗糙的毛邊紙被墨跡、炭痕和幾道可疑的油漬浸染得面目全非,鋪滿了那張充當桌案的破舊門板。蘇硯眉頭擰成一個疙瘩,幾乎要貼上紙面,嘴里念念有詞,全是趙鐵柱和墨竹聽不懂的怪話:“…空間關聯…時間序列…他媽的,這坐標精度約等于沒有…集群行為模式…”
他手中那支自制的炭筆(用燒焦的細木棍裹布制成),正艱難地在一張勉強能看出地形輪廓的紙上點戳勾畫。旁邊,另一張紙上,則歪歪扭扭地列著幾行字:
>【三日前,申時初刻,黑石溝西五里,游騎七人,掠羊三只,殺老卒張瘸子】
>
>【兩日前,午時正,飲馬泉畔,游騎約十人,焚草料垛兩處,射傷民婦一人】
>
>【昨日,酉時末,落鷹坡下,游騎八騎,劫糧車半輛,護衛一死一傷】
趙鐵柱抱著他那柄從不離身的破舊腰刀,靠在帳篷粗糲的毛氈壁上,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只有偶爾掃過蘇硯那些“鬼畫符”的目光,才泄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與不耐。墨竹則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用一把豁了口的小刀,削著幾根細木棍,準備給少爺做新的炭筆。空氣中彌漫著劣質燈油燃燒的嗆人煙味、汗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被蘇硯嚴令推廣卻收效甚微的“消毒藥水”味。
“我說少爺,”趙鐵柱終于忍不住,甕聲甕氣地開口,打破了帳篷里只有炭筆摩擦和墨竹削木頭的單調聲響,“您鼓搗這些…嗯…‘天書’,到底能鼓搗出個啥?王校尉說了,蠻狗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跟草原上的風一個德性,沒個準頭。咱們該巡哨巡哨,該操練…呃,按您那法子操練,碰上了算倒霉,碰不上算走運。您這費勁巴拉地畫圈圈,不是白費蠟嗎?”他粗壯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刀柄,顯然對這種“紙上談兵”嗤之以鼻。
蘇硯頭也不抬,手里的炭筆在代表“落鷹坡”的位置重重戳了一下,留下一個烏黑的點。“柱子啊,你知道為什么蠻狗子總能在咱們眼皮底下溜進來,搶了就跑,跟逛自家后院似的?”
“為啥?”趙鐵柱愣愣地問。
“因為瞎!”蘇硯沒好氣地直起身,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指著那幾張紙,“看看,看看這些斥候兄弟拼了命帶回來的消息!時間、地點、人數、干了啥…散得跟沙子一樣!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往王麻子…咳,王校尉案頭一扔,他除了罵娘,能看出個屁的規律!咱們挨打,不是蠻狗子多厲害,是咱們自己把自己弄成了睜眼瞎!”
他拿起一張畫著奇怪線條和符號的紙,上面用炭筆潦草地標注著日期和襲擊地點,還用不同疏密的斜線區分了區域。“喏,看見沒?這幾次襲擊,時間上,多集中在午后到黃昏,日頭偏西,咱們的兵困馬乏,警惕性最低的時候。地點上,”他的手指沿著幾個墨點滑動,“黑石溝西、飲馬泉、落鷹坡…看似分散,但你把這幾個點連起來看!”他拿起另一張更小的、描繪著附近粗略地形的紙,將幾個點對應上去,“看見這條‘線’沒?避開主要的巡哨路線和烽燧視野,貼著咱們防御的縫隙走!像不像一條狡猾的蛇,專挑軟肋下口?”
趙鐵柱湊近了,濃眉緊鎖,目光在兩張紙上來回掃視。墨竹也停下了削木棍的動作,好奇地張望。那張簡陋的地圖上,幾個孤立的襲擊點,在蘇硯的指引下,似乎真的隱隱勾勒出一條曲折、隱蔽的路徑。
“這…好像…是有點…”趙鐵柱的眉頭擰得更緊了,粗糲的手指無意識地沿著那條想象中的“線”劃動。他不是笨人,只是從未有人如此清晰地將這些散亂的信息整合、關聯起來。
“不是有點,是肯定!”蘇硯斬釘截鐵,眼中閃動著一種近乎狂熱的分析欲,那是他前世在浩如煙海的數據中尋找規律時才會有的眼神。“再看人數,七八騎,十騎左右,小股,精悍,來去如風,典型的騷擾劫掠戰術,目的在于疲敵、擾民、試探虛實!而且,你們發現沒?”他指著記錄,“每次襲擊,目標都很明確——有糧搶糧,有牲口搶牲口,沒有就燒草料、傷落單的兵民。這他媽不是散兵游勇瞎撞,是有組織、有預謀的‘精確打擊’!背后肯定有個熟悉這片地形的老狐貍在指揮!”
帳篷里一時安靜下來,只有油燈燈芯噼啪爆出幾點細小的火花。趙鐵柱看著蘇硯那張在昏黃燈光下顯得異常專注甚至有些凌厲的側臉,第一次覺得這個京城來的紈绔少爺,身上似乎藏著某種他無法理解卻又隱隱感到心悸的東西。墨竹則是一臉崇拜,只覺得少爺此刻的樣子,比京城里那些搖頭晃腦念詩的書生威風多了。
“所以,”蘇硯將幾張紙重重拍在一起,發出“啪”的一聲脆響,目光灼灼地看向趙鐵柱,“柱子哥,想不想干票大的?給這幫鉆空子的蠻狗子一個狠的?”
趙鐵柱心頭一跳,一股久違的血性被點燃了,但旋即又被謹慎壓下:“少爺,您…想怎么做?咱們就這點人手,王校尉那邊…”
“王麻子?”蘇硯嘴角扯起一個譏誚的弧度,“指望他?他除了克扣咱們那點可憐的口糧,還能指望他什么?我的法子,叫‘守株待兔’,哦不,是‘請君入甕’!”他抽出一張相對干凈些的紙,炭筆飛快地在上面勾勒。“根據這條‘蛇’的爬行軌跡,結合地形,它下次最可能鉆進來的窟窿眼兒,八成在這里——”炭筆的尖端,穩穩地點在一個被特意圈出的、形似鷹喙的山坳口,“鷹嘴坳!”
鷹嘴坳的地形在蘇硯筆下迅速具象化:兩片陡峭的山崖如同巨鷹收攏的雙翼,夾峙著一條狹窄、曲折的谷道。谷口外是相對開闊的荒灘,便于騎兵快速接近和撤離;谷道內崎嶇逼仄,光線幽暗,是天然的伏擊場所;穿過鷹嘴坳,則是一片水草相對豐茂的小型谷地,散落著幾戶牧民,還有一條小溪,是補充水源的理想地點。
“看這里,”蘇硯的炭筆點在谷道中段一個天然形成的、上方巖石突出的凹陷處,“這地方,我叫它‘鷹喉’。居高臨下,視野覆蓋整個谷道入口和中段,易守難攻。只要卡死這里,再在谷口外布下疑兵,來個‘關門打狗’,保管讓那些蠻狗子有來無回!”
他越說越快,語速激昂,仿佛勝利已在眼前:“人手不用多!咱們自己小隊,加上老李頭火頭營里那幾個膀大腰圓的、孫軍醫手下腿腳利索能遞傷藥的,再算上柱子哥你相熟的那幾個憋著一肚子氣的兄弟,湊個三四十號敢拼命的精壯就夠了!武器?咱們有‘閻王笑’(燃燒瓶)!有墨竹新做的這幾架‘鬼見愁’(改良的簡易諸葛連弩)!還有咱們挖的那些絆馬坑、陷蹄坑!夠了!”
趙鐵柱聽得呼吸粗重,眼中精光爆射,仿佛已經看到蠻族游騎在狹窄谷道里人仰馬翻、烈焰焚身的場景。但多年的軍伍生涯讓他強行冷靜:“少爺,計劃是好計劃,可…王校尉那里怎么交代?私自調兵,形同謀反啊!”
蘇硯狡黠一笑,從懷里摸出一塊半個巴掌大小、邊緣磨損得厲害的木牌,上面刻著一個模糊的“蘇”字,旁邊還有幾個更小的、難以辨認的符文。這是他從原身那堆亂七八糟的遺物里翻出來的,看著像某種信物,卻一直不明用途。此刻被他拿在手里,權當道具。
“看見沒?我爹的‘密令’!”他晃了晃木牌,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臨行前老頭子偷偷塞給我的,說邊關情勢叵測,若遇緊急軍情,見牌如見人,便宜行事!咱們這是奉了帥府密令,整頓防務,主動出擊!懂嗎?”他湊近趙鐵柱,壓低聲音,“等咱們真把蠻狗子的腦袋提回來了,王麻子還敢放個屁?功勞簿上少得了他那份?他要是不識相,咱們就‘密令’伺候,參他個‘貽誤軍機,畏敵如虎’!這老小子,精著呢!”
看著蘇硯眼中閃爍的、混合著精明與無賴的光芒,趙鐵柱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又混合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興奮。這位少爺,膽子是真肥,心也是真黑!但他不得不承認,這看似荒誕的“密令”說辭,恰恰掐中了王麻子的死穴——貪婪和怕事。
“干了!”趙鐵柱猛地一跺腳,氈帳都仿佛震了震,眼中再無半分猶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決絕,“娘的,窩囊氣受夠了!跟著少爺,搏他娘的一場富貴!我這就去悄悄聯絡人手!”
---
鷹嘴坳,鷹喉。
夜風在狹窄的谷道上方嗚咽盤旋,如同鬼哭。崖壁巨大的陰影吞噬了最后一絲天光,將“鷹喉”這個天然石穴籠罩在深沉的黑暗里。空氣冰冷刺骨,混合著巖石的土腥味和下方隱約傳來的、馬匹不安的噴鼻聲。
蘇硯裹緊身上那件從老李頭那里“借”來的、帶著濃重油煙和汗臭味的破羊皮襖,依舊凍得牙關微微打顫。他蜷縮在一塊冰冷的巖石后面,只露出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下方如同墨汁流淌般的谷道入口。身邊,是同樣屏息凝神的趙鐵柱、墨竹,以及二十多名挑選出來的士兵和火頭軍。每個人的神經都繃緊到了極限,握刀的手心全是冷汗。只有孫不二派來的兩個手腳麻利的學徒,在更靠后的位置,緊張地整理著幾捆浸透了“金汁”(滾燙糞水混合生石灰和毒草汁)的布條和簡易的包扎用品。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爬行,每一息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遠處荒原上,幾堆刻意點燃的、冒著濃煙的小火堆,如同黑暗中飄搖的鬼火,那是蘇硯布下的疑兵,意圖吸引蠻族斥候的注意,將他們“引”向鷹嘴坳這條“捷徑”。
“少爺…都等了一個多時辰了…蠻狗子…不會不來了吧?”一個年輕士兵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在蘇硯身后極低地響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一股沮喪和懷疑的情緒,如同冰冷的潮水,開始悄然在黑暗中彌漫。
“閉嘴!”趙鐵柱低吼一聲,聲音沙啞而嚴厲,像砂紙摩擦,“怕了就滾回去掏糞!再擾亂軍心,老子先剁了你!”他嘴上強硬,但緊貼著冰冷巖石的寬闊后背肌肉,同樣繃得像一塊鐵板。計劃再完美,等待的煎熬和對未知的恐懼,足以摧毀任何人的意志。
就在這時!
“噓——!”蘇硯猛地抬手,動作細微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緊張。他整個人如同被瞬間凍結,耳朵幾乎要豎起來,捕捉著風聲中那一絲極其微弱、卻迥異于自然的聲音。
來了!
并非預想中的馬蹄轟鳴,而是極其輕微、如同毒蛇滑過沙地的“沙沙”聲,混雜著低沉的、被刻意壓制的馬匹響鼻。黑暗中,谷口外那片開闊的荒灘上,影影綽綽浮現出十多個幽靈般的輪廓。他們下馬,牽著馬韁,動作熟練而悄無聲息,如同融入夜色的狼群。月光偶爾穿透云隙,在為首者光禿禿的頭皮和臉頰猙獰的刺青上反射出冰冷的微光——正是斥候描述中,那個狡猾兇悍的蠻族小頭目!
他們果然選擇了鷹嘴坳!沒有走大路,沒有沖擊疑兵,而是像蘇硯預測的那樣,如同一群經驗豐富的盜賊,悄然摸向了這條隱蔽的“蛇徑”!
“十…十二騎…”墨竹的聲音在蘇硯耳邊響起,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和一絲顫抖的恐懼,他借著微弱的光線,數清了目標,“領頭的是禿鷲刺青…就是他!”
蘇硯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破肋骨。成了!預測精準!他強迫自己冷靜,對著趙鐵柱的方向,做了個極其隱蔽的手勢——準備!
蠻族游騎牽著馬,謹慎地踏入谷口。狹窄的通道立刻吞噬了他們,腳步聲在兩側峭壁間回蕩,被放大成令人心悸的悶響。他們警惕地抬頭張望,但“鷹喉”位置太高,又處于深沉的背光陰影中,完美的隱蔽點。領頭的禿頭刺青蠻人似乎有些不安,停下腳步,嘰里咕嚕地低語了幾句,像是在質疑這地方太過安靜。
“就是現在!”蘇硯眼中寒光一閃,猛地將手向下一揮!
“動手!”趙鐵柱如同沉睡的猛虎驟然蘇醒,咆哮聲炸雷般在狹窄的石穴內響起,瞬間壓過了風聲!
“點火!放!”墨竹幾乎在同一時間尖聲下令!
剎那間,死寂被徹底撕裂!
“嗤啦——嗤啦——”
幾支浸透了油脂的火把被猛地投擲下去,翻滾著,帶著長長的焰尾,精準地落向谷道中段幾個早已布置好的柴草堆!
“蓬!蓬!蓬!”
干燥的柴草遇火即燃,熊熊烈焰猛地躥起,如同數條憤怒的火龍,瞬間將狹窄的谷道中段照得亮如白晝!跳躍的火光清晰地映照出下方蠻族游騎驚駭扭曲的臉龐和受驚嘶鳴、亂作一團的馬匹!
“放箭!”趙鐵柱的吼聲帶著嗜血的興奮。
“嗡——嗡——嗡——”
數架被墨竹命名為“鬼見愁”的簡易諸葛連弩,被安置在“鷹喉”的射擊孔后,由臂力最強的士兵操控,發出了令人牙酸的強勁機括震動聲!特制的、帶有倒刺和放血槽的短小弩箭,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它們或許穿透力不如強弓硬弩,但在如此近的距離、如此密集的覆蓋下,殺傷力同樣恐怖!
“噗嗤!噗嗤!”
“呃啊——!”
“嘶律律——!”
箭矢入肉的悶響、蠻人凄厲的慘叫、戰馬痛苦的悲鳴瞬間混雜在一起,在狹窄的谷道內形成令人頭皮發麻的死亡交響!血花在火光中迸濺!兩個蠻人當場被射成了刺猬,慘叫著栽倒在地!三匹戰馬中箭,瘋狂地蹦跳嘶鳴,將背上的騎手狠狠甩下!
“閻王笑!伺候!”蘇硯的聲音冰冷,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顫抖。
幾個早已準備好的士兵,奮力將手臂粗的土陶罐狠狠砸向下方混亂的人群和受驚的馬群!
“砰!嘩啦!”
陶罐碎裂!
“轟——!”
刺鼻的、混合著劣酒、油脂和硫磺氣味的液體猛烈爆燃!橘紅色的火焰帶著滾滾黑煙,如同地獄之花般在人群中轟然綻放!火焰粘稠地附著在皮甲、衣物和驚恐的戰馬身上,猛烈燃燒!空氣中瞬間彌漫開皮肉燒焦的惡臭和絕望的哀嚎!一個渾身是火的蠻人慘叫著在地上翻滾,如同一個瘋狂舞動的人形火炬!
“天神罰罪!神罰啊!”下方,幸存的蠻族游騎徹底崩潰了!頭頂是致命的箭雨,身邊是燃燒的地獄,空氣中充斥著同伴燒焦的惡臭和無盡的慘叫!那禿頭刺青的頭目還算悍勇,揮舞著彎刀試圖組織反擊,嘶吼著指向“鷹喉”的方向。
“給老子死!”趙鐵柱看得真切,眼中兇光爆射。他猛地從一名弩手手中搶過一架裝填好的“鬼見愁”,粗壯的胳膊肌肉虬結,對準那掙扎著試圖聚攏部下的禿頭蠻人,狠狠扣動了懸刀!
“嘣——!”
機括爆響!
一道烏光撕裂空氣,帶著刺耳的尖嘯!
那禿頭蠻人剛舉起彎刀,聲音戛然而止!一支短弩箭精準地貫穿了他的咽喉!巨大的沖擊力帶著他強壯的身體向后踉蹌幾步,眼中還殘留著暴戾與難以置信,隨即轟然倒地,濺起一片塵土。
頭目一死,殘存的蠻人徹底失去了抵抗意志,如同無頭蒼蠅,在狹窄的死亡谷道里絕望地亂撞,尋找著根本不存在的生路。有人試圖沖向谷口,卻絕望地發現那里早已被幾堆燃燒的荊棘和臨時推下的亂石堵死!有人想爬上陡峭的崖壁,卻被上方精準射下的弩箭釘死在石頭上!
“一個都別放跑!”趙鐵柱殺紅了眼,親自操刀堵在唯一可能攀爬上來的緩坡處,如同門神。幾個悍勇的士兵跟著他,揮舞著刀槍,將零星沖上來的蠻人砍翻、捅倒!
戰斗,或者說屠殺,很快結束了。
谷道內,火焰仍在噼啪作響,舔舐著尸體和雜物。濃煙滾滾,混合著血腥、焦臭和硫磺的怪異氣味,中人欲嘔。十二具蠻人尸體橫七豎八地倒伏著,死狀各異,慘不忍睹。幾匹受傷未死的戰馬在血泊中痛苦地哀鳴。
“鷹喉”之上,一片死寂。
蘇硯扶著冰冷的巖壁,緩緩站直身體。剛才的亢奮和冰冷指令帶來的緊繃感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強烈的、源自生理深處的眩暈和惡心。濃烈的血腥味和焦臭味直沖鼻腔,胃里翻江倒海。他臉色蒼白如紙,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他殺人了。或者說,他指揮著,用他那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奇技淫巧”,高效而冷酷地屠戮了十幾條生命。
“少…少爺?”墨竹的聲音帶著哭腔,他同樣臉色慘白,扶著弩架的手抖得厲害。他射出的箭,也沾染了鮮血。
趙鐵柱提著還在滴血的刀,大步走上來,他臉上濺著幾滴血珠,胸膛劇烈起伏,眼中卻燃燒著狂熱的火焰,那是屬于勝利者的光芒。“少爺!成了!全宰了!十二個!一個沒跑!還繳獲了八匹好馬!”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嘶啞,看向蘇硯的眼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敬畏,如同看著某種非人的存在。
他猛地單膝跪地,抱拳行禮,動作帶著鐵血的鏗鏘:“趙鐵柱,服了!從今往后,刀山火海,任憑驅使!少爺…您就是咱們的‘鬼眼參軍’!真真正正開了天眼,看透蠻狗肺腑的神人!”
“鬼眼參軍!鬼眼參軍!”短暫的沉寂后,幸存的士兵們,無論是蘇硯小隊的,還是臨時召集來的火頭軍、趙鐵柱的兄弟,都從最初的震撼和不適中反應過來。他們看著下方地獄般的景象,再看看巖穴上那個臉色蒼白、身形單薄卻創造了奇跡的少年,一股難以言喻的狂熱崇拜和劫后余生的激動瞬間淹沒了他們!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隨即,低沉而狂熱的呼喊聲,如同壓抑的滾雷,在“鷹喉”之中、在鷹嘴坳的峭壁間,轟然回蕩!
“鬼眼參軍!”
“蘇神算!”
“神了!真他媽神了!”
蘇硯聽著這震耳欲聾的呼喊,感受著那些灼熱的目光,胃里的翻騰感奇跡般地平息了一些。他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混雜著血腥硝煙的空氣,挺直了腰背。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深處,有什么東西悄然沉淀、凝固。恐懼、惡心、不適仍在,但被一種更強大的東西壓了下去——那是掌控局面、洞悉先機帶來的力量感,是贏得尊重、贏得擁戴的復雜滋味。
他抬起手,微微下壓。狂熱的呼喊聲漸漸平息,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充滿了期待和敬畏。
“打掃戰場。”蘇硯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穩,“有用的都帶走。馬匹、武器、皮甲…蠻狗身上值錢的零碎也別放過。把咱們兄弟…帶回去。”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下方幾具穿著破虜營號衣的尸體,聲音低沉下去,“受傷的,孫大夫的人,好生照料。”
“是!”趙鐵柱和眾人齊聲應諾,聲震巖穴。
當蘇硯帶著繳獲的馬匹、武器,還有陣亡袍澤的遺體,在初升的朝陽下踏進破虜營那破敗的轅門時,整個營地仿佛被投入了一顆巨石。
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間席卷了每一個角落。
“聽說了嗎?蘇少爺…不,蘇參軍!帶著趙鐵柱他們,在鷹嘴坳把‘禿鷲’那伙蠻狗子全宰了!一個沒跑!”
“真的假的?十二個?就他們那點人?”
“千真萬確!馬都牽回來了!還有蠻狗的彎刀、皮甲!趙鐵柱親口說的!蘇參軍早就料定蠻狗子要走鷹嘴坳,帶著兄弟們提前埋伏,一把火,幾架怪弩,再加滿地挖的坑,關門打狗!殺得那叫一個痛快!”
“我的娘咧…那‘鬼畫符’…真能算出蠻狗子的心思?”
“什么鬼畫符!那叫神機妙算!沒聽見嗎?‘鬼眼參軍’!開了天眼的神仙!”
士兵們從營帳里鉆出來,圍攏在道路兩旁,看著馬背上馱著的蠻族彎刀、染血的皮甲,看著那幾具被白布覆蓋的同袍遺體,看著昂首走在隊伍最前方、臉色依舊有些蒼白卻身姿筆挺的蘇硯,眼神徹底變了。鄙夷、嘲笑、冷漠…這些曾經的情緒如同被烈陽炙烤的露水,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敬畏,是狂熱,是難以置信的震撼!
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鬼眼參軍!”
緊接著,如同山呼海嘯:
“鬼眼參軍!”
“蘇神算!”
“神了!”
聲浪幾乎要掀翻破虜營低矮的轅門。
王麻子肥胖的身影出現在他那頂相對體面的帳篷門口,一張油膩的麻子臉此刻煞白如紙,小眼睛里充滿了驚駭、恐懼,還有一絲被強行壓下去的怨毒。他看著被狂熱士兵簇擁著的蘇硯,看著他身后那些沉甸甸的戰利品,尤其是趙鐵柱故意展示在他面前的那顆屬于“禿鷲”的光頭(刺青已被血污覆蓋大半),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頭頂。他肥胖的手指死死摳著門框,指甲幾乎要嵌進木頭里。
完了。他腦子里只剩下這兩個字。這個京城來的紈绔…不,這個妖孽!他不僅沒死在邊關,反而踩著蠻人的尸體和同袍的血,站起來了!站得如此之高,如此之耀眼!那所謂的“密令”…王麻子只覺得一股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心臟。
蘇硯的目光掃過王麻子那張慘白的臉,嘴角幾不可察地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他沒有停留,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徑直走向自己那頂破舊的帳篷。
帳篷里,孫不二正小心翼翼地給一個手臂被流矢擦傷的士兵敷藥。看到蘇硯進來,他停下動作,上下打量了蘇硯一番,目光在他蒼白的臉上停頓片刻,又掃過他衣袍上沾染的幾點暗紅血漬。老軍醫沒說話,只是從他那永遠散發著藥草味的褡褳里,摸出一個粗糙的小陶瓶,隨手丟給蘇硯。
“安神的。省著點用,藥材金貴。”孫不二的聲音依舊干澀沙啞,聽不出什么情緒。他頓了頓,渾濁的老眼盯著蘇硯,慢悠悠地補了一句,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調侃,“‘鬼眼參軍’?呵,這名號…殺氣重,煞氣也重。夜里睡不著,別硬扛。”說完,便不再理會蘇硯,低頭繼續處理傷兵的手臂。
蘇硯接過那還帶著孫不二手溫的小陶瓶,拔開木塞,一股清苦的藥香鉆入鼻端。他看著老軍醫佝僂專注的背影,再聽著帳外依舊未曾平息的、隱隱傳來的“鬼眼參軍”的呼喊聲,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疲憊、沉重、血腥味帶來的不適感尚未散去,但一種全新的、沉甸甸的東西,已悄然落在了他的肩上,烙印進了他的名號里。
他不再是那個只求茍活的京城笑話“蘇半仙”了。
他是破虜營的“鬼眼參軍”——一雙看透邊關烽煙的,帶著血與火烙印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