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北風起,紈绔南遷
- 我,咸魚翻身
- 梅琴星星
- 6287字
- 2025-08-10 19:0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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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風營的土墻,在黎明前最濃重的墨色里,沉默地矗立著。寒風卷著雪沫子,如同無數細小的冰刀,抽打在蘇硯臉上。他勒住馬韁,胯下的戰馬噴著粗重的白氣。身后,一輛蒙著厚重油布、散發著濃烈石灰和草藥味的騾車,由兩個朔風營的老兵沉默地驅趕著。
營門無聲地打開一道縫隙,校尉韓沖那張如同巖石般粗糲的臉露了出來。他目光如鷹隼,掃過蘇硯和他手中的“朔”字令牌,又瞥了一眼那輛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騾車,沒有多問一句,只是側身讓開道路。
“韓校尉,東西準備好了?”蘇硯跳下馬,聲音帶著一夜未眠的沙啞和風雪帶來的寒意。
韓沖點了點頭,引著蘇硯走向營地深處一座孤零零的、遠離營房和校場的石屋。石屋門窗緊閉,門口站著兩個如同鐵鑄般、面無表情的親兵。空氣里彌漫著生石灰和烈酒的味道,刺鼻而肅殺。
推開沉重的木門,一股混合著血腥、福爾馬林(蘇硯讓韓沖用烈酒和醋熬煮的簡易替代品)和生石灰的復雜氣味撲面而來。屋內光線昏暗,只有幾盞特制的、燈罩被熏黑的油燈提供著微弱的光源。屋子中央,一張巨大的、用沸水和烈酒反復擦洗過的厚重木臺上,一具覆蓋著白布的尸體靜靜躺著。木臺四周,擺放著蘇硯讓韓沖準備的“工具”——幾把鋒利的、被烈酒反復浸泡的剔骨尖刀,大小不一的鋸子,骨鑿,還有特制的、用多層油布和魚鰾膠制成的簡易手套和面罩。
蘇硯走到木臺前,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混雜著刺鼻的氣味涌入肺腑,讓他混沌的頭腦瞬間清醒。他拿起一副手套戴上,動作有些生疏。油布手套隔絕了觸感,卻隔絕不了那份沉甸甸的、如同實質的死亡氣息。
“開始吧。”蘇硯的聲音異常平靜,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韓沖和兩個親兵臉色都有些發白。解剖尸體,在這個時代,是真正的禁忌,是對死者最大的褻瀆。但軍令如山,他們只能強忍著不適,退到門口警戒。
蘇硯掀開白布。死者是一個年輕的護院,生前很壯實,此刻卻因瘟疫和死亡變得灰敗枯槁。胸腹上密布著暗紅色的、如同蛛網般的斑紋,有些地方已經潰爛流膿。他拿起最鋒利的一把尖刀,冰冷的刀鋒在昏暗的燈光下閃過一道寒芒。他閉了閉眼,強迫自己摒棄所有雜念——恐懼、惡心、對生命的敬畏——這一刻,他不是蘇硯,只是一個尋求真相的醫者(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尋求生路的求生者)。
刀尖,精準地落在胸骨正中。
嗤——
刀刃劃開皮肉的細微聲響,在死寂的石屋內顯得格外清晰。暗紅色的血液混合著渾濁的組織液緩緩滲出。蘇硯的動作很慢,很穩,力求避開主要的血管。他前世并非醫學生,對人體解剖的了解僅限于一些影視劇和科普書籍。此刻,全憑著一種近乎本能的專注和對生的渴望在支撐。
一層層分離皮膚、皮下組織、肌肉…濃烈的血腥氣和內臟特有的、難以形容的腥臊氣越來越重,混合著福爾馬林的刺鼻味道,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混合氣息。蘇硯強忍著胃部的翻騰,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終于,胸腔被打開。
眼前的景象,讓蘇硯倒吸一口冷氣!
整個胸腔內,一片狼藉!原本應該是粉紅色的肺葉,此刻布滿了大片大片黑紫色的淤血斑塊,如同腐敗的霉菌!不少地方已經液化壞死,形成惡臭的膿腔!胸膜粘連嚴重,心包也被暗紅色的積液充斥、包裹,心臟本身也呈現出一種不祥的紫黑色!支氣管內充滿了暗紅色的血性泡沫!整個胸腔如同一個被瘟疫徹底摧毀的廢墟!
這…就是南疆尸瘟的威力?!蘇硯的心沉到了谷底。這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這根本不是簡單的細菌感染!更像是一種極其烈性的、摧毀性的病毒或者毒素!
他強忍著巨大的不適和恐懼,拿起骨鋸。要看清腹腔的情況,必須鋸斷肋骨。
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骨鋸摩擦聲在石屋內響起。韓沖在門口下意識地握緊了刀柄,臉色更加難看。
腹腔打開后,景象同樣觸目驚心!肝臟腫大,表面布滿了黃白色的壞死灶!脾臟更是腫大了數倍,顏色暗紫,如同一個巨大的血袋!腸道表面覆蓋著一層惡心的偽膜,部分腸壁已經發黑壞死!
“肺…肝…脾…腸…全身性、爆發性的出血壞死…”蘇硯喃喃自語,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想起前世模糊的記憶,這癥狀…極其類似炭疽或者某些出血熱病毒!在這個時代,幾乎是絕癥!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費盡心思,冒著殺頭的風險解剖尸體,看到的卻是如此徹底的毀滅!七葉一枝花和地錦草?真的能對抗這種程度的破壞嗎?
就在他心神動搖之際,目光掃過死者咽喉深處。那里,似乎有一點異常的黑色斑點?他拿起一把細長的鑷子,小心翼翼地探入氣管深處,夾出了一小片…極其細微的、如同黑色煤渣般的顆粒!
蘇硯瞳孔驟然收縮!他湊近油燈,仔細查看。這顆粒…不是血液凝固物!它質地堅硬,帶著一種…金屬的光澤?而且,散發著一絲極其微弱、卻極其熟悉的…硫磺和硝石混合的氣味?!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他的腦海!
這根本不是自然瘟疫!是人為投毒!這黑色的顆粒…是某種混合了劇毒和瘟疫病原的“毒種”!刺客攜帶它,在受傷或死亡時咬破或者觸發,釋放毒源!這就能解釋為什么瘟疫爆發得如此迅猛、如此集中!
“韓校尉!”蘇硯猛地轉身,聲音因激動而嘶啞,“立刻!把這東西…”他指著鑷子尖上那點細微的黑渣,“用油紙包好!連同解剖所見,詳細記錄!快!”
韓沖雖然不明所以,但看到蘇硯眼中那駭人的光芒,立刻照辦。
蘇硯看著那被油紙小心包裹的“毒種”,又看了看木臺上那具被徹底破壞的軀體,一股冰冷的殺意混合著前所未有的斗志,在他胸中熊熊燃燒!人為的!這是謀殺!是針對整個蘇家、甚至整個京城的滅絕性陰謀!
“回府!”蘇硯扯下沾滿血污的手套和面罩,眼神亮得驚人,“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當蘇硯帶著一身濃烈的血腥和藥味,以及那份至關重要的“毒種”和尸檢記錄,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趕回鎮國公府時,迎接他的,是府門外更加洶涌的惡意!
天剛蒙蒙亮,風雪稍歇。但鎮國公府門前,卻比昨夜更加“熱鬧”。黑壓壓的人群再次聚集,但這次,領頭的不再是哭喊的家屬,而是幾個穿著青色或藍色官袍、頭戴烏紗、一臉正氣凜然的官員!他們身后,跟著大批手持水火棍的衙役,以及一群群被煽動起來的、眼神麻木又帶著憤怒的百姓!人群中,甚至還夾雜著幾個穿著道袍、手持桃木劍、口中念念有詞、正在“作法驅邪”的神棍!
“蘇硯!滾出來!”
“瘟神降世!禍亂京城!”
“燒了這妖府!以平民憤!”
“交出妖法!交出解藥!”
憤怒的聲浪比昨夜更加整齊,更加“正義”!顯然是有人在背后精心組織和煽動!
府門緊閉。門樓上,蘇武帶著僅存的幾個還能站著的護院老兵,手持強弓勁弩,眼神冰冷地對著下方。福伯在門后急得團團轉。
“少爺!您可回來了!”福伯看到蘇硯如同看到救星,“外面…外面是都察院的幾位御史大人!還有順天府的推官!帶著百姓來…來問罪了!他們說…說咱們府上死了那么多人,瘟疫就是咱們招來的!說您…您用了妖法控制尸體…褻瀆亡靈…還說…說王御史的冤魂不散,附在瘟疫上索命…要您…要您自縛請罪,以平息天怒啊!”
蘇硯聽著外面震天的口號和那些冠冕堂皇的罪名,嘴角卻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妖法?褻瀆亡靈?王御史索命?好,很好!這臟水潑得夠狠!
“開門。”蘇硯淡淡道。
“少…少爺?!”福伯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開門。”蘇硯重復了一遍,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讓那幾位‘清正廉明’的大人,還有這些被‘天怒’裹挾的百姓,都進來看看!看看我蘇家,到底是不是在行妖邪之術!看看這瘟疫,到底是怎么來的!”
福伯看著蘇硯眼中那抹令人心悸的平靜和決絕,一咬牙:“開中門!”
沉重的朱漆大門,在無數道或憤怒、或驚愕、或好奇的目光注視下,轟然洞開!
門外的喧囂瞬間一滯。
只見門內,蘇硯獨自一人,負手而立。他換了一身干凈的素色錦袍,臉色依舊蒼白,但腰背挺得筆直,眼神清亮如寒潭之水,平靜地掃過門外黑壓壓的人群。他身后,是空曠的庭院,彌漫著濃烈的醋味和石灰氣息,安靜得詭異,看不到一個仆役。
“蘇硯!你…”領頭的一個面白無須、眼神銳利的御史(王錚的門生)剛想開口呵斥。
“諸位大人,諸位父老鄉親。”蘇硯卻搶先一步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全場,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我知道你們為何而來。瘟疫橫行,人心惶惶,需要有人承擔罪責。而我蘇家,不幸成了那個靶子。”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幾個官員:“說我招來瘟疫?說我行妖邪之術褻瀆死者?說我蘇家是禍亂之源?”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悲憤和嘲弄,“好!我今天就讓你們看看真相!看看這所謂的‘天罰’,到底是什么!”
他猛地一揮手!
只見府邸深處,西北角方向,幾個同樣戴著簡易面巾、穿著厚厚罩衣的仆役,推著幾輛蓋著厚厚白布的手推車緩緩走了出來!濃烈的石灰和草藥味撲面而來!手推車被推到府門前空地,白布掀開!
人群瞬間爆發出驚恐的尖叫和騷動!
車上,是十幾具用生石灰厚厚覆蓋的尸體!尸體露出的皮膚上,那暗紅色的恐怖斑紋和潰爛的傷口,在晨光下顯得格外猙獰!更令人心悸的是,其中幾具尸體,明顯穿著護院的服飾,身上還帶著刀傷!傷口周圍同樣布滿了紅斑!
“看清楚!”蘇硯指著那些尸體,聲音如同寒冰,“這些,是我蘇家昨夜死于瘟疫的仆役!這幾個,”他指向護院的尸體,“是昨夜為了保護我,被刺客所傷,隨后染疫而亡的忠仆!刺客是誰派來的?”
蘇硯猛地從懷中掏出那塊染血的“兵”字令牌,高高舉起!冰冷的狼頭在晨光下閃爍著兇戾的光芒!
“兵部!”蘇硯的聲音如同炸雷,“是兵部派來的死士!他們不僅帶著淬毒的刀,更帶著瘟疫的毒種!他們用命做餌,將瘟疫帶進我蘇府!這才是瘟疫的真正源頭!這,才是真正的妖邪之術!這,才是真正的禍國殃民!”
“嘩——!”人群徹底炸開了鍋!兵部?!刺殺?!投毒?!這信息量太大!太震撼!太顛覆認知!
那幾個領頭的官員臉色瞬間劇變!尤其是那個王錚的門生,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厲聲喝道:“蘇硯!你休要血口噴人!污蔑朝廷命官!你有何證據?!”
“證據?”蘇硯冷笑一聲,從懷中掏出那個用油紙小心包裹的“毒種”,以及一份墨跡未干的尸檢記錄,“這是我從刺客身上找到的瘟疫毒種!這是從昨夜染疫身亡的護院尸體上解剖得出的結論!瘟疫源頭在肺腑,是人為投毒所致!非自然天災!諸位大人若不信,大可請太醫當場查驗!看看這黑渣是什么!看看這尸體內的病變,是否與南疆尸瘟相符!看看這傷口沾血即染疫的烈性,是自然瘟疫能有的嗎?!”
他步步緊逼,將“毒種”和記錄往前一遞,目光如炬,死死盯著那幾個官員:“還是說…諸位大人早就知道真相?所以才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將‘瘟神’的帽子扣在我蘇家頭上?好替那真正的幕后黑手遮掩?!”
這話如同淬毒的匕首,直指核心!那幾個官員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竟一時語塞!他們身后的衙役和百姓,更是被這驚天的反轉和指控震得鴉雀無聲!看向那幾個官員的眼神,充滿了驚疑和審視!
“你…你…一派胡言!”王錚門生色厲內荏,“解…解剖尸體?褻瀆死者!這才是真正的妖邪之術!蘇硯!你罪加一等!”
“妖邪之術?”蘇硯發出一聲極其刺耳的嗤笑,充滿了悲憤和決絕,“為了找到瘟疫的真相,為了救更多人的命!我蘇硯甘愿背負這千古罵名!若這算妖邪,那我認了!但比起那些躲在暗處、用瘟疫屠戮百姓、栽贓陷害的衣冠禽獸!我蘇硯這點‘妖邪’,算得了什么?!”
他猛地轉身,對著府內吼道:“把藥抬出來!”
幾個仆役抬著幾口熱氣騰騰的大鍋走了出來。鍋里翻滾著墨綠色的濃稠藥汁,散發著濃烈的、混合著七葉一枝花和地錦草的苦澀藥香。
“這,是用七葉一枝花和地錦草熬制的藥湯!”蘇硯指著藥鍋,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殉道者的悲壯,“南疆尸瘟,三十年前曾現,就是靠此藥救回半數人命!這是我蘇家傾盡所有、冒險尋來的唯一生機!今日,我蘇硯在此立誓!凡染疫者,無論貧富貴賤,皆可來此領取藥湯!分文不取!我蘇家,愿與京城百姓,共抗瘟疫!同生共死!”
“這藥方,即刻公布天下!有愿施藥救人的醫館藥鋪,我蘇家無償提供藥材!”蘇硯的聲音響徹云霄,“至于我蘇硯是人是鬼,是神是魔,是救星還是瘟神…”
他猛地拔出腰間裝飾用的佩劍(原主的),劍尖直指蒼穹,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長嘯:
“天地為證!日月可鑒!我蘇硯在此!等著看這朗朗乾坤!究竟容不容得下一條活路——!!!”
這聲長嘯,如同驚雷,炸響在每一個人的心頭!府門前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悲壯宣言和那沸騰的藥香所震懾!那幾個官員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人群中的憤怒和恐懼,在藥香的沖擊和蘇硯那決絕的氣勢下,悄然轉化成了茫然、震撼…和一絲微弱的希望。
就在這時!
“圣旨到——!!!”
一聲尖利高亢的唱喏,如同利劍般刺破沉寂!一隊盔甲鮮明的宮廷禁衛,簇擁著一名手持明黃卷軸的大太監,分開人群,疾馳而來!
所有人都慌忙跪倒在地!
大太監勒住馬韁,目光復雜地掃過一片狼藉的府門前,掃過那堆積石灰的尸體、沸騰的藥鍋,最后落在持劍指天、傲然而立的蘇硯身上。他展開圣旨,用那特有的、毫無起伏的尖利嗓音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鎮國公世子蘇硯,朱雀失儀,本應嚴懲。然念其臨危不懼,獻防疫之策于前,獻藥方救民于水火于后,更揭兵部奸佞投毒之陰謀(朕已命三司嚴查),于國于民,功過相抵。然勛貴子弟,不可久居京城,滋生事端。特旨:革去蘇硯羽林衛校尉虛職,令其即刻啟程,赴北境鎮遠軍大營參軍效力!無詔不得返京!欽此!”
圣旨讀完,全場死寂!
革職!發配北境參軍!無詔不得返京!這懲罰,不可謂不重!但圣旨中同時肯定了蘇硯的防疫之功、獻藥救民之德,更直接點出了“兵部奸佞投毒之陰謀”,等于在天下人面前,徹底洗刷了蘇硯“瘟神”的污名!
蘇硯緩緩放下劍,跪地接旨:“臣…蘇硯,領旨謝恩!”
他抬起頭,臉上沒有任何被“發配”的沮喪,反而有一種塵埃落定、甚至如釋重負的平靜。北境?遠離京城這是非之地?或許…正是他想要的。
大太監深深地看了蘇硯一眼,將圣旨交到他手中,壓低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快速說道:“蘇世子,陛下口諭:‘火鍋不錯,北境苦寒,多帶些底料。’另外…朔風營韓沖,擢升為北境鎮遠軍百夫長,歸你調遣。好自為之。”
說完,大太監不再停留,翻身上馬,帶著禁衛揚長而去。
蘇硯握著那卷還帶著體溫的圣旨,看著大太監遠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府門前那些依舊跪著、神情復雜的官員和百姓,最后目光投向府內深處。他知道,在那扇緊閉的書房窗戶后,有一道目光,正穿透風雪,落在他身上。
他扯了扯嘴角,對著府內方向,無聲地做了個口型:“走了。”
沒有告別,沒有叮囑。一切盡在不言中。
“福伯!”蘇硯轉身,聲音恢復了慣有的、帶著點混不吝的腔調,“收拾東西!把咱們庫房里所有的牛油、茱萸、花椒、豆豉…所有能熬火鍋底料的玩意兒,全給少爺我打包帶上!還有那九宮格的銅鍋!多打幾個備用的!北境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可不能委屈了少爺我的嘴!”
他一邊嚷嚷著,一邊大步流星地向自己院子走去,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對峙和接旨從未發生過。
“少爺…那…那這些藥鍋…”福伯指著門口還在沸騰的藥鍋,有些無措。
“留著!繼續熬!分給需要的人!”蘇硯頭也不回地擺擺手,“本少爺雖然要去北境吃沙子了,但京城的老少爺們兒,還得指著這口鍋救命呢!就當…本少爺臨走前,再當一回散財童子…哦不,散藥童子!”
很快,一輛比來時更加臃腫、堆滿了各種壇壇罐罐和箱籠的馬車,在韓沖和幾名朔風營老兵的護衛下,晃晃悠悠地駛出了鎮國公府的側門,碾過朱雀大街上尚未完全消融的積雪和昨夜暴亂留下的狼藉,向著北城門的方向緩緩行去。
馬車搖搖晃晃。蘇硯掀開車簾,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座在風雪中顯得格外巍峨也格外壓抑的鎮國公府,又看了看遠處那座金碧輝煌、卻暗藏無盡殺機的皇城。
“京城…”他低聲自語,嘴角勾起一絲復雜難明的笑意,“你的混子…走了。”
馬車駛出高大的城門,將京城的喧囂、陰謀、瘟疫和還未散盡的火鍋香氣,徹底拋在了身后。前方,是風雪彌漫、一眼望不到頭的官道,通往未知的、據說更加苦寒卻也更加廣闊的北境。
車轍深深,碾過積雪,留下兩行清晰的印記,一路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