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局的玻璃幕墻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林晶晶站在大廳里，反復核對著手中的材料清單。這是她第一次單獨執行這種任務，手心微微滲出汗珠。她按照賀時予紙條上的指示，順利找到了三樓的辦公室，將材料交給了一位姓趙的主任。

“賀時予怎么沒來？“趙主任接過材料，隨口問道。

“他...體育課受傷了。“林晶晶回答，驚訝于對方竟然認識賀時予。

趙主任笑了：“那孩子又拼命了吧？上次數學競賽也是，高燒39度還堅持做完所有題目。“他搖搖頭，“回去告訴他，材料收到了，讓他好好養傷。“

回學校的公交車上，林晶晶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思緒飄遠。原來賀時予在老師眼中是這樣的形象——“拼命“、“堅持“，而不僅僅是同學們口中的“數學怪才“。她想起他受傷時緊咬牙關的樣子，胸口泛起一陣莫名的酸澀。

天色已近黃昏，學校應該放學了。林晶晶猶豫著是直接回家還是回學校拿書包，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材料送到了嗎？——H」

林晶晶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她迅速回復：「送到了！趙主任讓你好好養傷。你怎么有我手機號？」

回復幾乎是立刻就到了：「班級通訊錄。我的書包還在教室。」

林晶晶眨了眨眼，明白了他的意思：「要我給你帶過去嗎？」

「如果你方便的話。我在校門口等。」

這條短信讓林晶晶的心跳加快了。她告訴司機下一站下車，轉乘回學校的公交。車窗映出她自己微微發紅的臉頰，她急忙用手冰了冰臉。

夕陽下的校園安靜得出奇，大多數學生已經離開。林晶晶遠遠就看到了校門口那個修長的身影——賀時予拄著拐杖站在那里，夕陽給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看到林晶晶從公交上下來，他站直了身體。

“你的書包。“林晶晶小跑過去，遞過那個熟悉的黑色雙肩包，“還有這是回執單。“

賀時予接過東西，動作有些笨拙，拐杖差點滑倒。林晶晶下意識扶住他的手臂，兩人瞬間近得能聞到彼此的呼吸。賀時予身上有股淡淡的藥味，混合著一如既往的薄荷香。

“謝謝。“賀時予低聲說，迅速拉開距離，耳尖卻悄悄紅了。

“你的腿...醫生怎么說？“林晶晶問，努力讓語氣聽起來只是普通關心。

“韌帶拉傷，休息兩周。“賀時予簡短回答，目光卻落在林晶晶被夕陽染紅的發梢上，“你...餓了嗎？“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林晶晶愣了一下：“有點...“

“我請你吃晚飯。“賀時予說，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數學題，“作為感謝。“

林晶晶瞪大眼睛。這是賀時予第一次主動提出一起吃飯。她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個尖銳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賀時予！原來你在這里！“

程可欣快步走來，手里揮舞著一張紙：“數學老師讓我把下周競賽的資料給你！“她刻意擠到兩人之間，把紙塞給賀時予，完全無視了林晶晶的存在。

“謝謝。“賀時予接過資料，語氣冷淡。

程可欣終于轉向林晶晶，假笑道：“哎呀，林晶晶也在啊。聽說你今天翹課了？真是...大膽呢。“她的語調讓這句話聽起來像是一種指控。

“李老師讓她去送材料。“賀時予突然插話，聲音比平時硬了幾分。

程可欣的笑容僵了一下：“我只是擔心她落下課程嘛。對了賀時予，下周的競賽培訓，我們可以一起準備嗎？我有些問題想請教你。“

“我腿傷了，不參加培訓。“賀時予回答，目光卻不自覺地飄向林晶晶，仿佛在無聲地道歉。

“那太可惜了！“程可欣夸張地嘆氣，突然眼睛一亮，“不如我去你家幫你補習落下的內容？我知道你住在——“

“不用。“賀時予打斷她，語氣堅決得近乎鋒利，“我自己能處理。“

氣氛瞬間變得尷尬。程可欣的臉色變了又變，最終擠出一個笑容：“好吧，隨你便。不過...“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林晶晶一眼，“小心別被某些人利用了。有些人就是喜歡接近成績好的同學呢。“

這句話像一把小刀刺進林晶晶心里。她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無從辯駁——她確實從賀時予那里得到了很多學習上的幫助。

“林晶晶的數學期中考試是92分。“賀時予突然說，聲音冷靜而清晰，“比你高6分。誰需要利用誰？“

程可欣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林晶晶也驚呆了——她自己都不記得具體分數，賀時予卻記得這么清楚。

“你...你們...“程可欣氣得語無倫次，最后狠狠瞪了林晶晶一眼，轉身快步走開。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林晶晶不知該說什么，賀時予則盯著自己的拐杖，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有趣的數學題。

“那個...晚飯...“林晶晶小聲開口。

“還去嗎？“賀時予問，聲音里有一絲不確定。

林晶晶抬頭看他，發現他淺色的眼睛里映著夕陽，像是盛滿了碎金。她突然笑了：“去啊。不過...得找個你能輕松走到的地方。“

最終他們選擇了學校附近的一家小面館。賀時予走路仍然不便，但堅持不用林晶晶攙扶。面館里人不多，他們選了個靠窗的角落坐下。

“你吃什么？“賀時予問，遞過菜單。

“牛肉面吧。“林晶晶隨口說，然后驚訝地看到賀時予已經向服務員點了單——“一碗牛肉面，不要香菜，多加蔥花；一碗香菇雞絲面，多放青菜。“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香菜？“林晶晶瞪大眼睛。

賀時予略顯尷尬地移開視線：“上次班級聚餐...我注意到你把所有香菜都挑出來了。“

這個細節讓林晶晶心頭一暖。她從未想過會有人注意到自己這樣的小習慣，更沒想過那個人會是賀時予。

“那你呢？“她好奇地問，“你喜歡吃什么？“

賀時予思考了一下：“能提供足夠能量的食物。“

林晶晶忍不住笑了：“這算什么回答？“

“事實。“賀時予認真地說，“食物對我來說主要是營養來源。味道是次要的。“

“那太可惜了！“林晶晶夸張地模仿程可欣的語氣，然后自己先笑出來，“美食是人生一大樂趣啊。“

賀時予看著她笑，嘴角微微上揚：“你喜歡畫畫，對嗎？“

“嗯，雖然畫得不好。“林晶晶點頭，“你怎么知道？“

“你的課本邊緣有素描痕跡。“賀時予說，“而且你的筆記用了很多圖像記憶法，這是視覺思維者的特點。“

林晶晶又一次被他的觀察力震驚。她確實習慣在無聊的課上隨手畫些小東西，但從沒人注意到這個細節。

面條上來后，他們聊起了學校的課程、老師們的怪癖、即將到來的期末考試。賀時予的話比平時多了不少，雖然大部分時候還是在聽林晶晶說。當林晶晶講到她最喜歡的藝術課時，賀時予突然問：

“你為什么喜歡星星？“

這個問題來得突然。林晶晶攪動著面條，思考如何回答：“因為它們...遙遠卻明亮吧。小時候我爸爸經常出差，媽媽就會帶我去天臺看星星，說爸爸也在看著同樣的星空。“她頓了頓，“后來他們離婚了，看星星的習慣卻留了下來。感覺無論發生什么，星星總是在那里。“

賀時予安靜地聽著，眼神專注得讓林晶晶有些不好意思。“你呢？“她反問，“為什么喜歡星星？“

“因為可預測。“賀時予說，“宇宙中有太多混亂和隨機，但星星的運行軌跡是可計算的。只要數據足夠，我可以預測任何一顆星星在未來任意時間點的位置。“他的聲音帶著罕見的熱情，“那是混亂中的秩序，隨機中的規律。“

林晶晶托著腮看他：“在你眼里，連星星都是數學。“

“不是嗎？“賀時予反問，眼神真誠。

“是，但不僅僅是。“林晶晶笑著說，“它們也是愿望、傳說、神話...牛郎織女、北斗七星、十二星座...“

賀時予搖頭：“星座是人類強加的模式識別，實際上那些星星之間可能相距數百光年，毫無關聯。“

“但很美啊。“林晶晶堅持道，“有時候不需要科學解釋，美本身就是意義。“

賀時予似乎想反駁，卻最終沉默了。他低頭吃了幾口面，突然說：“下周有英仙座流星雨。“

林晶晶眼睛一亮：“就是上次你短信里說的那個？“

“嗯。“賀時予點頭，“峰值在周三凌晨三點左右。如果你...感興趣的話。“

“學校天臺？“林晶晶小聲問，心跳加速。

賀時予微不可察地點頭：“我有鑰匙。數學老師給的，方便我早上來觀測金星凌日。“

這個計劃既令人興奮又有些害怕。半夜溜進學校？如果被抓到...林晶晶不敢想象后果。但看著賀時予期待的眼神，她聽見自己說：“我去。“

飯后，賀時予堅持付了賬。走出面館，夜幕已經完全降臨，幾顆早出的星星點綴在天幕上。

“我送你回家。“賀時予說，語氣不容拒絕。

“但你的腿...“

“已經好多了。“

他們慢慢走向公交站，夜風輕柔地拂過臉頰。林晶晶偷偷瞥了一眼賀時予的側臉，在路燈下顯得格外清晰。她想說些什么，卻不知如何開口。

“你明天...來上學嗎？“最終她問了個普通的問題。

“嗯。“賀時予點頭，“不過可能不去操場做操。“

“我幫你跟體育委員說。“林晶晶主動提議。

“謝謝。“賀時予頓了頓，又補充道，“你明天中午...還去圖書館后門嗎？“

林晶晶心頭一跳：“去啊。怎么了？“

“我有東西給你。“賀時予說，卻不肯透露更多。

公交車來了，他們的告別簡單而克制。但林晶晶坐在車窗邊，看著站臺上賀時予的身影越來越遠，心里卻像有什么東西在悄悄綻放。

第二天午休，林晶晶早早來到圖書館后門。這是校園里一個隱蔽的角落，很少有人來。她坐在臺階上，從書包里拿出一個小本子，開始畫畫——昨晚的星空，還有星空下那個談論數學與星星的男孩。

“在畫什么？“

賀時予的聲音讓她差點跳起來。她慌忙合上本子，但賀時予已經在她身邊坐下，拐杖靠在墻邊。

“沒什么...隨便畫畫。“林晶晶把本子藏到身后，“你說有東西給我？“

賀時予從書包里拿出一個扁平的盒子，遞給她。林晶晶好奇地打開，里面是一套精美的彩色鉛筆，各種深淺不一的藍色和紫色，還有金色和銀色。

“這是...?“

“你上次說畫星空時沒有合適的顏色。“賀時予解釋道，“這些是礦物顏料，比普通彩鉛更能表現星光的質感。“

林晶晶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確實在某次閑聊中提過一句，但自己都快忘了，賀時予卻記得這么清楚。她小心翼翼地撫摸著那些鉛筆，每一支都標著專業的色號名稱。

“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已經買了。“賀時予說，語氣是他慣常的實事求是，“我用不上。“

林晶晶知道無法拒絕，只好收下：“謝謝你。那...那這個給你。“她遞出剛才畫的素描，“不是什么好東西...就是練習...“

賀時予接過畫，認真地審視著。畫上是昨晚他們在公交站分別的場景，背景是幾顆星星，特意用了夸張的光芒效果。

“你把我畫得太高了。“他最終評論道。

林晶晶噗嗤一笑：“你本來就這么高啊！“

“比例不對。“賀時予指著畫中人物的身高差，“根據我們實際身高差和背景公交站牌的高度推算——“

“停！“林晶晶笑著打斷他，“這是藝術表達，不是數學題！“

賀時予閉上嘴，卻依然盯著畫看。林晶晶注意到他的目光停留在畫角的三顆小星星上——那是她隨手加的小裝飾。

“喜歡嗎？“她小聲問。

賀時予點頭，小心地把畫夾進課本里：“謝謝。“他頓了頓，似乎在猶豫什么，最終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折疊的紙，“這個...給你。“

林晶晶展開紙，發現是一張復雜的星圖，標注了未來一個月內所有可見的流星雨和行星運行軌跡。賀時予用不同顏色的筆標注得清清楚楚，還在旁邊寫了觀測建議。

“這是...你親手做的？“林晶晶驚訝地問。

“嗯。“賀時予點頭，“如果你還想畫星空...可以參考。“

林晶晶小心地折好星圖，突然想到什么：“等等，這上面的日期...周三凌晨真的有流星雨？“

“嗯。“賀時予的眼中閃過一絲期待，“天氣預測顯示晴朗，觀測條件良好。“

“那...我們還去嗎？“林晶晶壓低聲音問。

賀時予點頭：“如果你不怕違反校規的話。“

“怕。“林晶晶老實承認，“但更怕錯過流星雨。“

這個回答似乎讓賀時予很高興，雖然他臉上表情變化不大，但眼睛明顯亮了起來。他們約定好具體時間和碰面地點，然后賀時予突然問：

“為什么畫三顆星星？“

林晶晶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指畫角的小裝飾：“嗯...就是覺得好看。怎么了？“

“沒什么。“賀時予搖頭，“只是...你課本邊緣的涂鴉里，也經常出現三顆星星的圖案。“

林晶晶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沒想到賀時予連這種細節都注意到了。三顆星星確實是她的習慣——從小學開始，她就會在自己特別喜歡的畫作上標記三顆小星星，像是給自己的秘密評分。

“那是...我的幸運符號。“她半真半假地解釋。

賀時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再追問。午休結束的鈴聲響起，他們默契地分開走回教室，避免引起注意。

接下來的幾天，林晶晶開始在各種小東西上畫三顆星星——夾在賀時予課本里的便簽紙、幫他記的筆記角落、甚至偷偷塞進他書包的水果包裝上。賀時予從不評論這些星星，但每次都會仔細地把那些紙條和便簽收好。

周三很快到來。林晶晶一整天都處于緊張又期待的狀態，連程可欣幾次故意的刁難都沒放在心上。放學時，天空陰沉沉的，讓她擔心晚上的觀測計劃會泡湯。

“天氣會轉晴。“賀時予經過她座位時，極小聲地說了一句，然后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林晶晶看著他挺拔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開始相信，他們之間那些無聲的默契和三顆星星的秘密，比任何華麗的告白都更加真實。

夜幕降臨，林晶晶躺在床上假裝睡覺，等母親熄燈后才悄悄起身。她換上深色衣服，把事先準備好的手電筒和素描本塞進背包，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膛。

手機屏幕亮起，一條短信映入眼簾：

「三顆星星亮了。天臺見。——H」

林晶晶深吸一口氣，輕輕推開窗戶。夜空中，云層正在散去，三顆明亮的星星恰好排成一條直線，在黑暗中溫柔地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