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的體育課是林晶晶最頭疼的課程之一。不是因為運動本身——雖然她確實算不上什么運動健將——而是因為每次分組時那種如芒在背的尷尬。今天也不例外，當體育老師吹響哨子讓大家自由組隊練習排球時，她站在原地，手指不自覺地絞著運動服下擺。

“林晶晶，你要不要和我們一組？“

這個聲音讓林晶晶猛地抬頭。程可欣站在不遠處朝她招手，甜美的笑容完美得像是計算過角度。她是班上的文藝委員，漂亮、活潑，幾乎所有老師都喜歡她。但林晶晶總覺得那笑容背后藏著什么——尤其是在賀時予附近時，程可欣的眼神總會變得格外銳利。

“好、好啊。“林晶晶慢吞吞地走過去，余光瞥見賀時予獨自站在球場另一端，一如既往地遠離人群。自從那次共傘回家后，他們在學校里依然保持著距離，仿佛那個談論星星的傍晚只是一場夢。

“聽說你和賀時予最近走得很近？“程可欣一邊傳球一邊狀似隨意地問道，球重重地砸在林晶晶手臂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

“沒...沒有啊。“林晶晶揉著手臂，“就是普通同學...“

“是嗎？“程可欣的笑容紋絲不動，“那上周五下雨天，他為什么特意送你回家？全校都看到了。“

林晶晶的臉刷地紅了。她沒想到那天的事會被其他人注意到。“只是...碰巧同路...“

程可欣正要說什么，一聲尖銳的哨響打斷了對話。體育老師大聲宣布：“接下來進行跳馬練習！所有人按學號排隊！“

林晶晶松了一口氣，逃也似地走向隊伍末尾。跳馬是她最害怕的項目之一，但此刻卻成了逃避程可欣追問的救命稻草。

隊伍前方，賀時予已經站好。他是班級第一號，永遠是第一個嘗試任何項目的人。林晶晶看著他從容不迫地走向器材，助跑、起跳、騰空——動作干凈利落得像是教科書示范。

“太完美了！“體育老師贊嘆道，“大家就按賀時予的標準來做！“

一個接一個，同學們陸續嘗試。輪到程可欣時，她優雅地完成了動作，落地時還不忘朝男生堆里拋去一個微笑。林晶晶注意到她的目光明顯在尋找某個人——而那個人，正坐在場邊長椅上，專注地翻看一本數學筆記。

“林晶晶！該你了！“體育老師的喊聲把她拉回現實。

林晶晶深吸一口氣，開始助跑。她能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這種被注視的感覺讓她的動作變得僵硬。起跳的瞬間，她猶豫了，結果整個人橫著撞在了跳馬上，狼狽地滾落到墊子上。

哄笑聲立刻爆發出來。林晶晶掙扎著爬起來，臉頰燒得發燙。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穿透了嘈雜：

“有什么好笑的？“

全場瞬間安靜。賀時予不知何時站了起來，面無表情地掃視著哄笑的人群。他的聲音不大，卻莫名有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繼續練習！“體育老師打破了尷尬的沉默，“下一個，王明！“

林晶晶低著頭快步走回隊伍末尾，心跳如鼓。她不敢抬頭看賀時予，但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幾秒才移開。

練習繼續進行，直到又輪到賀時予。這次老師提高了跳馬高度，增加了難度。賀時予依舊從容地走向起點，調整呼吸，開始助跑——

意外發生得猝不及防。

不知是起跳角度不對還是地面太滑，賀時予的腳在踏板上絆了一下，整個人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墊子邊緣，右腿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

“賀時予！“林晶晶驚呼出聲，幾乎是本能地沖了過去，比體育老師還快一步趕到他身邊。

賀時予的臉色蒼白得嚇人，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但他死死咬著嘴唇，一聲不吭。林晶晶跪在他身邊，手足無措：“你...你還好嗎？“

“腿。“賀時予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右手緊抓著右腿膝蓋上方。

體育老師迅速檢查了他的傷勢：“可能是韌帶拉傷，得立刻去醫務室。“他環顧四周，“誰送他去？“

“我來！“程可欣立刻舉手，擠到最前面。

“不...不用。“賀時予艱難地說，目光卻落在林晶晶身上。

那一瞬間，林晶晶明白了他的意思。她鼓起勇氣：“老師，我送他去吧。我...我剛才跳馬也扭了一下腳，正好一起去看看。“

這是個徹頭徹尾的謊言。林晶晶從小到大幾乎沒撒過謊，此刻能感覺到自己的耳朵燒得發燙。但更讓她驚訝的是，賀時予的嘴角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那幾乎可以算是一個微笑的雛形。

“那快去吧。“體育老師點頭，幫賀時予站起來，“需要輪椅嗎？“

“不用。“賀時予咬牙道，嘗試著把重量放在左腿上，“可以走。“

林晶晶連忙扶住他的右臂，讓他把部分重量靠在自己身上。賀時予比她高半個頭，這樣近距離的接觸讓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混合著運動后的汗水氣息。奇怪的是，這并不令人討厭。

他們緩慢地向醫務室移動，身后傳來程可欣不甘心的聲音：“老師，我也去幫忙吧！“

“不用了程可欣，“體育老師拒絕道，“繼續上課！“

走出體育館，賀時予突然開口：“你撒謊了。“

林晶晶的心跳漏了一拍：“我...我只是...“

“謝謝你。“賀時予輕聲說，眼睛直視前方。

這三個字讓林晶晶所有解釋的話都卡在了喉嚨里。她偷偷看了賀時予一眼，發現他的耳尖微微發紅，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別的什么。

醫務室空無一人，校醫不知去向。林晶晶扶著賀時予坐在診療床上，手忙腳亂地找冰袋和繃帶。

“柜子第二層有急救箱。“賀時予指導道，聲音因為疼痛而略顯緊繃。

林晶晶按照他的指示找到急救箱，又去隔壁休息室的冰箱里取了冰袋。“需要...需要我幫你冰敷嗎？“她小聲問，不確定這樣的接觸是否合適。

賀時予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麻煩你。“

他小心地卷起運動褲腿，露出已經有些腫脹的膝蓋。林晶晶倒吸一口冷氣——淤青已經開始形成，看起來觸目驚心。

“會很涼。“她提醒道，輕輕把冰袋敷在傷處。

賀時予的肌肉瞬間繃緊，但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林晶晶注意到他的手指緊緊抓著床單，指節發白。

“疼的話可以喊出來的，“她忍不住說，“沒人會笑話你。“

賀時予搖頭：“不疼。“

這顯然是謊話，但林晶晶沒有拆穿他。她輕輕調整冰袋的位置，盡量讓冷敷面積覆蓋整個膝蓋。“你以前受過傷嗎？“她試圖分散他的注意力。

“小時候骨折過一次。“賀時予簡短地回答，“從單杠上摔下來。“

“你也曾從器械上摔下來？“林晶晶驚訝地問，難以想象完美如賀時予也會有失手的時候。

“每個人都會犯錯。“賀時予說，眼神飄向遠處，“只是有些人更善于隱藏。“

這句話讓林晶晶若有所思。她一直以為賀時予的冷靜和完美是與生俱來的，從未想過那可能只是一層保護殼。

校醫遲遲不回來，林晶晶按照賀時予的指示，幫他簡單固定了膝蓋。“你應該去醫院檢查，“她擔憂地說，“萬一傷到韌帶...“

“放學后我會去。“賀時予點頭，“現在得先回教室。“

“回教室？“林晶晶瞪大眼睛，“你這樣怎么走路？“

“慢慢走。“賀時予已經嘗試著站起來，疼得眉頭緊鎖卻依然固執。

林晶晶知道勸不動他，只好再次充當他的“拐杖“。他們緩慢地穿過校園，引來不少好奇的目光。賀時予對這些視線視若無睹，但林晶晶能感覺到他身體的僵硬——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不習慣成為關注焦點。

“賀時予！“一個尖銳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程可欣小跑著追上來，體育課顯然已經結束了。“你沒事吧？我擔心死了！“她的目光在林晶晶扶著賀時予的手上停留了一秒，笑容微微僵硬。

“沒事。“賀時予簡短地回答。

“校醫怎么說？要不要我幫你記筆記？或者幫你拿書包？“程可欣鍥而不舍地追問，完全無視了林晶晶的存在。

“不用，林晶晶會幫我。“賀時予的語氣不容置疑。

程可欣的笑容終于掛不住了：“她？她能幫你什么？“

林晶晶感到一陣刺痛，但還沒等她回應，賀時予已經開口：“比你多。“

程可欣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上課鈴卻適時響起。“我們得走了。“賀時予說，示意林晶晶繼續前進，留下程可欣站在原地，眼神陰郁。

回教室的路上，林晶晶小聲問：“你為什么要那么說？程可欣會恨死我的。“

“她本來就討厭你。“賀時予實事求是地說，“因為我和你說話。“

林晶晶愣住了：“什么？“

“她喜歡我。“賀時予說這話的語氣就像在陳述一個數學定理，“從高一就開始了。所以她討厭任何和我接觸的女生。“

這個信息讓林晶晶一時不知如何消化。一方面，她驚訝于賀時予竟然能如此冷靜地分析別人的感情；另一方面，她心里涌起一種奇怪的酸澀感——程可欣喜歡賀時予，那賀時予呢？

“你...你怎么知道她喜歡你？“林晶晶忍不住問。

“觀察。“賀時予說，“她在我面前的行為模式與平時有顯著差異，瞳孔會放大37%左右，聲音頻率提高約——“

“好了好了，“林晶晶打斷他，“不用數據分析了。“

賀時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明白為什么她不想聽完整的解釋。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會兒，賀時予突然說：“我不喜歡她。“

這句話來得如此突兀，林晶晶差點絆倒自己。“哦...哦。“她只能這樣回應，心跳卻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回到教室，同學們已經坐好等待下一節課。當林晶晶扶著賀時予進門時，全班的目光齊刷刷投向他們。王明甚至吹了聲口哨，引來一陣竊笑。

“安靜！“班主任李老師嚴厲地說，然后關切地看向賀時予，“傷勢怎么樣？需要回家休息嗎？“

“不用，老師。“賀時予搖頭，“我可以上課。“

李老師點點頭：“林晶晶，你幫他記一下筆記。賀時予，放學后去醫務室再檢查一下。“

整節課，林晶晶都格外認真地記著筆記，甚至把平時會忽略的細節都寫了下來。她能感覺到賀時予時不時看向她的目光，但每次她轉頭，他都迅速移開視線，假裝在看黑板。

下課鈴響起，李老師把林晶晶叫到辦公室：“賀時予是數學課代表，今天下午本來要幫我去教育局送一份材料。現在他這樣...你能替他去嗎？“

林晶晶眨了眨眼：“我？“

“材料很重要，必須今天送到。“李老師解釋道，“我知道這不在你的職責范圍內，但臨時找不到其他人...“

“我去。“林晶晶聽見自己說，盡管這意味著她要翹掉最后一節自習課。

拿到材料和出門條后，林晶晶回到教室，發現賀時予正在整理書包。“李老師讓我替你去教育局送材料。“她小聲告訴他。

賀時予的動作頓了一下：“你可以拒絕的。“

“我知道。“林晶晶微笑，“但我想幫忙。“

賀時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從書包里拿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這是路線圖和聯系人電話。教育局正門在維修，要從西門進，三樓右轉第二個辦公室。“

林晶晶接過紙條，驚訝于他的周到：“謝謝。你的腿...放學后真的要去醫院。“

“嗯。“賀時予點頭，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路上小心。“

這句簡單的關心讓林晶晶心里一暖。她小心地把紙條和材料一起放進文件夾，突然注意到賀時予欲言又止的樣子：“怎么了？“

“你...“賀時予罕見地顯得有些猶豫，“為什么要幫我？“

林晶晶思考了一會兒，給出了一個她自己也沒想到的答案：“因為你和星星一樣。“

賀時予明顯沒料到這個回答：“什么？“

“表面看起來冰冷遙遠，“林晶晶輕聲解釋，“實際上卻溫暖明亮。“

賀時予的眼睛微微睜大，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就在這時，程可欣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賀時予，數學老師找你！“她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充滿探究。

賀時予拿起拐杖（不知什么時候他弄來了一副拐杖），緩慢地站起來。經過林晶晶身邊時，他極輕地說了一句：“回來告訴我...星星還說了什么。“

這句話像一陣暖風拂過林晶晶的心頭。她看著賀時予一瘸一拐地走向門口，程可欣立刻湊上去想扶他，卻被他禮貌而堅定地避開。林晶晶忍不住微笑起來，把文件夾緊緊抱在胸前。

她不再是那個畏畏縮縮的轉學生了。不知從何時起，她有了想要保護的人——即使那個人是大家眼中不需要任何幫助的數學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