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信躺在餐桌上，信封已經有些泛黃。林晶晶盯著那熟悉的字跡，手指微微發抖。自從決定和媽媽搬來賀時予家暫住，她幾乎忘記了老家的一切——包括那個她曾經每年暑假都會回去的小鎮。

“不打開看看嗎？“媽媽遞來一杯熱牛奶，“外婆很少寫信，肯定有重要的事?！?

林晶晶拆開信封，里面是兩張信紙和一張剪報。外婆的字跡工整但有些顫抖：

「晶晶：最近好嗎？你媽媽身體恢復得如何？我在報紙上看到這個“山區教育支援計劃“，覺得特別適合你。記得你從小就喜歡教鄰居小孩畫畫，現在有機會幫助更多孩子了...」

林晶晶展開剪報，是一則關于某基金會招募志愿者的廣告，為偏遠山區兒童提供線上藝術輔導。最下面用紅筆圈出了一行小字：“優秀志愿者可獲得大學推薦資格“。

“這是什么？“媽媽湊過來看。

“一個支教項目?！傲志Ьлp聲說，繼續讀外婆的信，“...你爸爸上個月回來過，問起你的情況。他說如果你需要，可以幫你聯系S市的藝術高中，他們有很好的升學率...“

林晶晶的手指停在信紙上。爸爸？那個離婚后幾乎從她生活中消失的男人，現在突然關心起她的學業了？

“他還好意思提！“媽媽一把抓過信紙，臉色陰沉，“當年一走了之，現在裝什么慈父...“

“媽，別這樣?！傲志Ь没匦偶?，“外婆只是轉達而已?！?

媽媽嘆了口氣，輕輕撫摸林晶晶的頭發：“你想去嗎？S市那么遠...“

“我不知道?！傲志Ьд酆眯偶?，“現在說這些還早。“

但她心里清楚，自從上周在醫院與賀時予那次談話后，一切都變了。他們從形影不離變成了陌生人，連最基本的問候都顯得尷尬。如果這種狀態持續下去，離開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回到房間，林晶晶盯著書桌上那本星空素描本。最后一頁還停留在她為賀時予畫的那幅“Jing星“天文圖。翻到空白頁，她拿起筆，卻不知該畫什么。所有的靈感似乎都隨著那段關系的冷卻而凍結了。

手機震動起來，林晶晶急忙查看——是班級群消息，不是賀時予。已經五天了，自從醫院那次談話后，他再沒主動聯系過她，連小雨的情況都是通過媽媽從賀時予繼母那里打聽來的。

林晶晶打開抽屜，取出一沓信紙。如果言語無法傳達，或許文字可以。她深吸一口氣，開始寫信：

「賀時予：當你看到這封信時，可能會覺得意外。在這個即時通訊的時代，寫信似乎太過老套。但有些話，我需要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你...」

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林晶晶將這段時間所有的困惑、傷心和不解傾注在字里行間。她寫到了初遇時那個扔紙飛機的男孩，寫到了雨中共享一把傘的溫暖，寫到了星空下那個生澀卻真摯的擁抱。最后，她寫道：

「我不明白為什么靠近會讓你害怕。如果你真的決定回到一個人的世界，我會尊重你的選擇。但請記住，無論距離多遠，'Jing星'永遠在那里，就像我對你的心意一樣。林晶晶」

信寫完已是深夜。林晶晶小心地將信紙折好，裝入信封，在封面工整地寫下賀時予的名字。明天，她會親自把這封信交到他手里。

第二天清晨，林晶晶特意早起，卻發現賀時予已經離開了。餐桌上留著一張字條：「帶小雨去醫院復查，今天請假。——H」

字跡依舊冷靜克制，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林晶晶把信放進書包，決定放學后去醫院找他。

一整天，林晶晶都心不在焉。課間，程可欣攔住她：“聽說賀時予妹妹又住院了？“

“只是例行復查?！傲志ЬЬ璧鼗卮?。

程可欣挑了挑眉：“是嗎？我在心臟科實習的朋友說看到他們在做全面檢查。“她壓低聲音，“那孩子情況不太好，可能需要手術?！?

林晶晶的心一沉。賀時予為什么不告訴她？是覺得沒必要，還是真的決定將她完全排除在他的生活之外？

放學鈴聲一響，林晶晶就沖出了教室。市立兒童醫院五樓心臟科，她輕車熟路地來到護士站詢問。

“賀小雨？哦，在512病房。不過現在不是探視時間...“

林晶晶道謝后直奔512病房。門虛掩著，她輕輕推開一條縫——病床上，小雨正在睡覺，臉色比上次見時更加蒼白。賀時予坐在床邊椅子上，低頭看著什么。林晶晶瞇起眼睛，發現那是一張照片——她和小雨一起畫的星空圖。

這個發現讓她心頭一熱。也許他并非全然冷漠，只是不擅表達...

“林晶晶？“

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林晶晶轉身，看到賀時予的繼母——一位瘦高的女護士站在那里，手里拿著病歷本。

“阿姨好?！傲志Ь÷暣蛘泻?，“我...我來看看小雨。“

繼母看了看病房里的賀時予，又看了看林晶晶，表情復雜：“他現在不想見任何人。“

“我知道?！傲志ЬУ拖骂^，從書包里取出那封信，“能麻煩您把這個轉交給他嗎？“

繼母接過信封，點點頭：“我會的。不過...“她猶豫了一下，“別抱太大希望。時予這孩子...遇到壓力就會把自己封閉起來。從小到大都這樣?！?

林晶晶勉強笑了笑：“我明白。謝謝您?！?

離開醫院時，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林晶晶回頭望了望五樓的窗戶，不知道哪一扇后面是賀時予和小雨。她掏出手機，想發條短信告訴賀時予信的事，又覺得多余——如果他愿意回應，自然會看到信；如果不愿意，提醒也無濟于事。

三天過去了，沒有回復。

林晶晶每天檢查信箱、手機，甚至請媽媽留意賀時予繼母是否帶回什么消息，但都石沉大海。那封信仿佛從未存在過，就像她和賀時予之間的一切，被無聲地抹去了。

第五天早晨，林晶晶在廚房遇到賀時予。他正在泡咖啡，黑眼圈明顯，整個人瘦了一圈?？吹搅志Ь?，他微微點頭，算是打招呼。

“信...你看了嗎？“林晶晶直接問道，聲音比想象中顫抖。

賀時予的動作頓了一下：“什么信？“

“我讓阿姨轉交給你的信?！傲志ЬУ男奶铀?，“五天前，在醫院...“

賀時予皺眉：“繼母沒給我任何信?！?

一陣沉默。林晶晶盯著他的眼睛，試圖找出說謊的痕跡，但那里只有困惑和疲憊。

“也許她忘了?！百R時予最終說，“最近小雨的檢查結果不太好，大家都很忙...“

“沒關系?！傲志ЬТ驍嗨?，突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不重要了?！?

她轉身離開，胸口像壓著一塊大石頭。也許繼母真的忘了，也許賀時予在假裝沒收到，無論如何，結果都一樣——她的心意沒有被接收到。原來默不作聲也是一種拒絕，而且是最殘忍的那種。

那天之后，林晶晶開始認真考慮外婆提到的支教計劃。她登錄基金會網站，下載了申請表格，甚至預約了周末的視頻面試。如果一切順利，下學期她就可以作為遠程志愿者，為山區孩子上藝術課。

填表時，“為何想參加這個項目“一欄讓她停頓了很久。最終她寫道：“相信藝術能照亮偏遠角落，就像星光穿越黑暗?！?

提交申請的瞬間，林晶晶感到一種奇怪的釋然。如果賀時予決定回到一個人的世界，她也可以找到自己的路。不是作為誰的附屬，而是獨立的林晶晶。

又一周過去了，賀時予依然沉默。小雨出院回家休養，家里氣氛稍微輕松了些。媽媽開始做一些簡單的縫紉工作，繼母的夜班也減少了。只有賀時予和林晶晶之間，那道無形的墻越筑越高。

偶爾，林晶晶會看到賀時予望著她欲言又止的樣子，但最終什么也沒說。她也不再主動搭話，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學習和支教準備中。基金會回復很快，她的初試通過了，下周要進行教學試講。

試講前一天晚上，林晶晶在房間準備教案。敲門聲響起，她以為是媽媽，隨口應道：“請進?！?

門開了，站在那里的卻是賀時予。他穿著居家T恤和運動褲，頭發微微濕著，像是剛洗過澡。林晶晶愣在原地，這是兩周來他第一次主動找她。

“有事？“她努力保持聲音平穩。

賀時予站在門口，沒有進來的意思：“繼母找到了那封信?！?

林晶晶的心跳漏了一拍：“哦？“

“它掉在小雨病床的抽屜里，今天整理東西才被發現?！百R時予的聲音異常平靜，“我剛讀完?！?

林晶晶握緊了手中的筆，等待下文。但賀時予只是站在那里，表情復雜地看著她，仿佛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所以？“最終她忍不住問。

“我...“賀時予深吸一口氣，“我需要一些時間思考?！?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割開林晶晶的心。兩周的等待，換來的還是“需要時間“。她突然覺得無比疲憊。

“不用了。“她輕聲說，“我已經明白你的答案?！?

“不，你不明白?！百R時予上前一步，“我只是...“

“賀時予，“林晶晶打斷他，直視他的眼睛，“我申請了山區支教項目。如果通過，下學期可能要去S市培訓?！?

賀時予的表情瞬間凝固：“S市？那么遠？“

“嗯?！傲志Ьc點頭，“正好爸爸那邊有關系，可以幫我轉學。“

“你...要和你爸爸住？“賀時予的聲音有些發抖。

“還沒決定?！傲志ЬШ仙辖贪副荆暗蚁雵L試獨立。就像你說的，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空間?！?

賀時予的拳頭握緊又松開：“是因為我沒回信嗎？我真的不知道...“

“不完全是因為信?！傲志ЬЭ嘈?，“而是因為這一切。你推開我，我靠近，你再推開...我累了，賀時予?！?

賀時予站在那兒，像是被釘住了。林晶晶曾見過他解最復雜的數學題，眼神專注而自信；見過他在星空下微笑，溫柔得不像話；甚至見過他情緒崩潰的脆弱時刻。但此刻的他，臉上是一種全新的表情——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無法挽回的錯誤。

“如果...“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如果我請你留下來呢？“

林晶晶的心狠狠地顫了一下。這是她曾經夢寐以求的話，但現在聽到，卻只覺得苦澀。

“太晚了?！八p聲說，“而且...為什么突然改變主意？因為我要走了？這不是真正的理由，賀時予。你只是不習慣失去控制?！?

賀時予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林晶晶站起來，走到他面前，“告訴我，你留我的理由是什么？“

賀時予的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林晶晶看著他掙扎的樣子，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看，你說不出口。“她苦笑道，“因為你根本不確定自己的感受。也許對你來說，我只是一個習慣，一個可以隨時調整的變量?！?

“不是！“賀時予突然提高音量，然后像是被自己嚇到，又壓低聲音，“你很重要...我只是...“

“只是什么？“

“害怕?！百R時予終于說出這個詞，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害怕依賴，害怕失去，害怕...讓你失望?！?

林晶晶的心軟了一瞬，但很快又硬起來：“每個人都會害怕，賀時予。但不能因為害怕就什么都不做?！八噶酥缸郎系闹Ы躺暾?，“就像這個，我也害怕，但我想嘗試?！?

賀時予看著那些表格，表情復雜：“你已經決定了？“

“嗯?！傲志Ьc點頭，“試講明天開始?！?

一陣沉默。賀時予的目光從申請表移到林晶晶臉上，又移開，最后落在她書桌上的星空素描本上。

“我明白了?！八罱K說，聲音恢復了平日的冷靜，“祝你順利?！?

這句話像一扇門，在他們之間緩緩關閉。賀時予轉身離開，輕輕帶上門。林晶晶站在原地，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胸口空蕩蕩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塊。

她走回書桌，翻開素描本。最后一頁是未完成的“Jing星“天文圖，旁邊還有賀時予當初用鉛筆寫的注釋：「肉眼可見，亮度4.2等」。現在想來，4.2等星其實很暗，幾乎接近肉眼可見的極限。也許從一開始，他們的關系就像這顆星星，微弱得隨時可能消失在夜空中。

林晶晶合上本子，關掉臺燈。黑暗中，她想起賀時予說的最后一句話——“祝你順利“。那么官方，那么疏離，就像他們初遇時他念的那篇歡迎詞一樣，毫無感情。

原來有些距離，不是靠靠近就能縮短的。有些心意，不是靠堅持就能傳達的。而有些沉默，本身就是最明確的回答。

窗外，一顆流星劃過夜空，轉瞬即逝。林晶晶閉上眼睛，許下一個愿望——不是關于賀時予，而是關于她自己。是時候向前看了，哪怕前方沒有那顆名為“Jing“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