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刺入房間，林晶晶瞇著眼睛看了看鬧鐘——清晨六點十五分。她輕手輕腳地起床，生怕吵醒隔壁房間的媽媽。搬進賀時予家已經三周了，媽媽術后恢復得不錯，只是還不能做重活。

廚房里，林晶晶熟練地準備著四人份的早餐。煎蛋在平底鍋里滋滋作響，吐司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她哼著歌，把牛奶倒進玻璃杯，突然聽到身后有腳步聲。

“起這么早？“賀時予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他站在廚房門口，頭發亂糟糟的，眼鏡也沒戴，瞇著眼睛像只困倦的貓。

“今天不是市級數學競賽嗎？“林晶晶把煎蛋翻了個面，“想給你做頓好的。“

賀時予揉了揉眼睛，走到她身邊：“不用這么麻煩。“

“不麻煩。“林晶晶把煎蛋盛進盤子，“你幫了我們這么多，這點小事算什么。“

賀時予沒有回應，只是接過盤子，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又迅速縮回。這個微小的動作讓林晶晶心頭一緊——最近幾天，賀時予似乎總是有意無意地避開與她的肢體接觸。

“小雨昨晚睡得好嗎？“林晶晶轉移話題，把吐司裝盤。小雨上周感冒引發輕微心肌炎，讓全家人緊張了好一陣。

“嗯。“賀時予簡短地回答，拿出手機查看消息，“繼母今晚值夜班，能麻煩你媽媽照顧一下小雨嗎？競賽結束可能會很晚。“

“當然。“林晶晶點點頭，“我媽可喜歡小雨了，說她是小甜心。“

賀時予嘴角微微上揚，但很快又恢復了平日的嚴肅表情。他匆匆吃完早餐，起身收拾書包：“我先走了，要去學校做最后準備。“

“等等！“林晶晶從冰箱里拿出一個便當盒，“午餐。三明治和水果，還有你喜歡的黑巧克力。“

賀時予接過便當，猶豫了一下：“謝謝。不過...以后不用特別為我準備這些。“

“為什么？“林晶晶的笑容僵在臉上。

“太麻煩你了。“賀時予推了推眼鏡，避開她的目光，“你應該多關注自己的學業。“

沒等林晶晶回應，他已經轉身離開，腳步聲在走廊里迅速遠去。林晶晶站在原地，手中的鍋鏟懸在半空，胸口泛起一陣莫名的酸澀。

市級數學競賽在市一中舉行，全校只有五名學生獲得參賽資格，賀時予是其中之一。林晶晶一整天都心神不寧，課間不停地查看手機，期待收到賀時予的消息。但直到放學，她的手機屏幕始終暗著。

“聽說今天的競賽超難，“王明在放學路上大聲議論，“連賀時予都提前交卷了，表情超可怕。“

林晶晶的腳步頓住了：“他提前交卷？“

“對啊，據說最后一道大題直接空著。“王明夸張地比劃著，“這不像他的風格啊，平時就算不會也要寫滿解題步驟...“

林晶晶沒聽完就匆匆離開，一邊走一邊給賀時予發短信：「聽說競賽很難？你還好嗎？」

消息顯示已讀，但沒有回復。林晶晶咬了咬嘴唇，又發了一條：「我和小雨說好了今晚教她畫獨角獸，你會回來吃晚飯嗎？」

這次連已讀標記都沒有。

回到家，林晶晶發現只有媽媽和小雨在客廳。小雨正趴在茶幾上畫畫，看到林晶晶立刻跳起來：“林姐姐！看我畫的星星！“

“真漂亮！“林晶晶勉強笑了笑，摸了摸小雨的頭，“你哥哥呢？“

“不知道。“小雨撅起嘴，“他說有事，不回來吃飯了。“

媽媽從廚房探出頭：“小賀發短信說在學校復習，讓我們別等他。“她敏銳地看了林晶晶一眼，“你們吵架了？“

“沒有。“林晶晶放下書包，幫媽媽擺餐具，“可能是競賽壓力大吧。“

晚飯后，林晶晶陪小雨畫畫、讀故事書，直到小女孩揉著眼睛說困了。她哄睡小雨，輕輕關上兒童房的門，看了看時鐘——已經晚上九點半了，賀時予還沒回來。

“我去趟學校。“林晶晶對正在看電視的媽媽說，“很快就回來。“

夏夜的校園安靜得出奇，只有幾盞路燈孤獨地亮著。林晶晶輕車熟路地走向高三教學樓，果然看到四樓的一個教室亮著燈。她爬上樓梯，心跳隨著腳步聲一起加速。

教室后門虛掩著，林晶晶悄悄推開一條縫——賀時予獨自坐在講臺前，面前攤著幾本厚重的參考書，正對著黑板上的數學題發呆。他的領帶松開了，頭發亂糟糟的，眼鏡反射著刺眼的白光，整個人看起來疲憊不堪。

林晶晶剛要推門進去，突然聽到“啪“的一聲——賀時予把鉛筆摔在地上，雙手抱頭，發出一聲壓抑的呻吟。這個動作如此不像他，讓林晶晶愣在了原地。

“賀時予？“她輕聲喚道。

賀時予猛地抬頭，看到門口的林晶晶，表情瞬間從痛苦變成了驚訝，然后是林晶晶讀不懂的復雜情緒。“你怎么來了？“他的聲音異常冷靜，與剛才的崩潰判若兩人。

“擔心你。“林晶晶走進教室，撿起地上的鉛筆，“競賽...不順利？“

賀時予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失誤了。“

“最后一道題？“

“不是。“賀時予的聲音低沉，“是第三道。低級錯誤，符號看反了。“

林晶晶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聞到淡淡的薄荷香中混著一絲汗味。賀時予的袖口有些皺，領口還沾了一點咖啡漬——這些細節在他身上罕見得令人心疼。

“每個人都有失誤的時候。“她輕聲說，“下次...“

“沒有下次了。“賀時予打斷她，“這是保送的最后機會。“

林晶晶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賀時予一直計劃通過競賽保送頂尖大學，減輕家庭經濟負擔。市級競賽雖然不如全國賽重要，但在保送評分中占很大比重。

“還有其他途徑...“她試圖安慰。

“你不明白。“賀時予突然站起來，走到窗邊背對著她，“我必須做到完美。小雨的醫藥費，家里的開銷，我的學費...全都指望這些競賽獎金和保送機會。“

林晶晶走到他身后，想伸手碰他的肩膀，又想起他最近的疏遠，手懸在半空：“我明白壓力有多大...“

“不，你不明白。“賀時予轉過身，眼鏡后的眼睛閃爍著痛苦的光芒，“你有媽媽可以依靠，有退路可以選擇。我沒有。從父親去世那天起，我就知道只能靠自己。“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刺進林晶晶的心。她收回手，咬住嘴唇：“所以...你是在怪我太依賴你嗎？因為我和媽媽住進你家，增加了你的負擔？“

“我不是這個意思。“賀時予煩躁地扯開領帶，“我只是...需要一些空間。“

“空間？“林晶晶的聲音微微發抖，“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從競賽前？從小雨生病？還是從...從我們擁抱的那天晚上？“

賀時予沒有回答，只是走回講臺，機械地收拾書本。林晶晶看著他熟悉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陣陌生。

“你到底怎么了？“她直接問道，“如果是我做錯了什么，告訴我。如果是我太靠近讓你不舒服，也告訴我。別這樣忽冷忽熱的...“

賀時予停下動作，深吸一口氣：“你沒錯。問題在我。“

“那問題是什么？“

“你太亮了。“賀時予突然說，聲音輕得像羽毛，“我不敢靠太近。“

林晶晶愣住了：“什么...意思？“

賀時予轉過身，表情是她從未見過的脆弱：“你知道行星為什么不會撞上恒星嗎？“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林晶晶更加困惑：“因為...軌道？引力？“

“因為恰到好處的距離。“賀時予輕聲解釋，“太近，會被引力撕裂；太遠，會失去溫暖。我...我不擅長把握這種距離。“

林晶晶終于明白了他的比喻，胸口一陣發緊：“你是說...我靠得太近了？“

賀時予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所以這些天你避開我，是因為...“林晶晶的聲音哽咽了，“因為覺得我太熱情？太依賴你？打擾了你的生活？“

“不是你的問題。“賀時予重復道，“是我的問題。我需要...控制一切的感覺。學習、競賽、小雨、家庭...我習慣了獨自承擔。你的出現讓我...“

“讓你怎么了？“

“讓我想依賴。“賀時予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個詞，“這很危險。今天我搞砸了競賽，就是因為分心想著小雨的病情，想著...你。“

林晶晶的心跳漏了一拍：“想我...是壞事嗎？“

“當它影響判斷時，是的。“賀時予推了推眼鏡，重新戴上理性的面具，“我不能冒險。小雨需要我，繼母需要我，現在你和你媽媽也需要我...我必須保持清醒和強大。“

林晶晶看著眼前這個倔強的男孩，突然明白了他所有的疏遠和冷漠背后的恐懼——他害怕失去控制，害怕依賴別人，更害怕讓別人依賴自己。那個星空下擁抱她的賀時予，那個說“你一眨，我就亮了“的賀時予，因為一時的軟弱而恐慌不已。

“賀時予，“她輕聲問，“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一個需要保持距離的行星？一個會打擾你生活的負擔？還是...“

“別問了。“賀時予打斷她，聲音里帶著懇求，“今天我很累，不想討論這個。“

“那我們什么時候討論？“林晶晶堅持道，“等你下次競賽？等小雨痊愈？等我們畢業？你總是把一切情緒鎖起來，以為這樣就能保護所有人，但實際上...“

“實際上什么？“

“實際上你只是在傷害關心你的人！“林晶晶的聲音在空蕩的教室里回響，“我理解你的壓力，但你沒必要一個人扛。讓我幫你，求你了。“

賀時予的表情變得堅硬：“我不需要幫助。我需要的是專注。“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把我推開？回到那個獨來獨往的賀時予？“

“如果必須這樣的話，是的。“

這句話像一記耳光，讓林晶晶后退了一步。她深吸一口氣，強忍住眼淚：“好。我明白了。“

她轉身走向門口，腳步沉重得像灌了鉛。手剛碰到門把，賀時予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林晶晶...“

她停下來，但沒有回頭。

“對不起。“賀時予說，聲音里是她從未聽過的疲憊，“給我一點時間。“

林晶晶沒有回答，輕輕帶上了教室門。走廊里，她的眼淚終于決堤而下，無聲地滑過臉頰。她曾以為那次星空下的擁抱意味著什么，但現在看來，對賀時予而言，那只是一次失控，一個需要修正的錯誤。

回到家已是深夜。媽媽在沙發上睡著了，電視還開著。林晶晶輕手輕腳地關掉電視，給媽媽蓋上毯子，然后回到自己房間。書桌上，小雨畫的星星圖還攤開著，旁邊是賀時予送她的星形書簽。

她拿起書簽，三顆小寶石在臺燈下閃爍著微光。曾經那么珍貴的禮物，現在卻成了心痛的源頭。窗外，真正的星星被云層遮住，夜空一片漆黑，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手機震動了一下。林晶晶急忙拿起來看，卻是小雨發來的語音消息：“林姐姐，賀時予回來了，但他直接進房間了，看起來好兇...你們吵架了嗎？“

林晶晶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和小雨道了晚安，放下手機，盯著天花板發呆。隔壁房間傳來輕微的響動——賀時予回來了，但沒有來找她，甚至連一條短信都沒有。

第二天清晨，林晶晶頂著黑眼圈起床做早餐。廚房里，她發現賀時予已經離開了，只留下一張字條：「去學校早自習，不用準備我的午餐。——H」

字跡依然工整有力，看不出昨晚情緒崩潰的痕跡。林晶晶把字條揉成一團，又舍不得地展開撫平——這是賀時予這些天來留給她的唯一東西。

一整天，賀時予都刻意避開她。課間不是去老師辦公室就是消失在天臺，放學后不等鈴聲結束就匆匆離開。林晶晶給他發的短信全部石沉大海，只有一條已讀的「小雨想你了，今晚能回來吃飯嗎？」顯示著對方至少還愿意接收她的消息。

這種狀態持續了整整一周。市級競賽成績出來了，賀時予只拿到三等獎，遠低于預期。班主任找他談話，回來后他的表情更加陰沉。林晶晶幾次想主動搭話，都被他冰冷的眼神擋了回來。

周五下午，林晶晶在圖書館偶遇程可欣。自從媽媽住院那次偶遇后，兩人的關系微妙地緩和了。

“聽說賀時予競賽失利了？“程可欣開門見山地問，語氣里沒有往日的嘲諷，反而帶著一絲關心。

林晶晶點點頭，不想多談。

“他妹妹又住院了，你知道嗎？“程可欣接下來的話讓林晶晶猛地抬頭。

“什么？什么時候的事？“

“昨天下午。輕度心衰，不過已經穩定了。“程可欣驚訝地看著她，“你不知道？我以為他第一個告訴你。“

林晶晶的心像被揪了一下。賀時予連這么重要的事都沒通知她，看來是真的決定把她推出自己的生活了。

“他在哪個醫院？“林晶晶問，聲音微微發抖。

得到答案后，她立刻請假離開學校，直奔市立兒童醫院。五樓心臟科，她輕車熟路地找到病房，卻在門口停住了腳步——透過玻璃窗，她看到賀時予坐在病床邊，正在給小雨讀故事書。一周沒見，他瘦了一圈，臉色蒼白，但給妹妹講故事的聲音依然溫柔耐心。

林晶晶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賀時予抬頭看到她，表情瞬間凝固。

“林姐姐！“小雨興奮地喊道，“你來啦！賀時予說你很忙不能來看我...“

林晶晶看了賀時予一眼，后者避開她的目光。她走到床邊，握住小雨的手：“怎么會呢？我最喜歡小雨了。看，給你帶了什么？“

她從包里拿出新買的彩色鉛筆和素描本，小雨高興得拍手。賀時予默默站起來，把位置讓給林晶晶，自己走到窗邊，像個局外人一樣看著她們互動。

一小時后，小雨睡著了。病房里只剩下監護儀規律的“滴滴“聲。林晶晶輕輕整理好畫具，走到窗邊站在賀時予身旁。

“為什么不告訴我？“她輕聲問。

賀時予望著窗外：“不想打擾你學習。“

“又是這個借口。“林晶晶苦笑，“你到底要推開我到什么程度才滿意？“

賀時予沒有回答。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投下條紋狀的陰影，讓他看起來像個囚徒。

“我查了你的競賽成績。“林晶晶繼續說，“三等獎也有獎金，足夠支付小雨這次住院的費用。你沒必要這么...“

“這不是錢的問題！“賀時予突然打斷她，聲音壓得很低但充滿憤怒，“是我失控了！我搞砸了！我本該做到最好，卻因為分心而犯錯！“他深吸一口氣，“我不能繼續這樣下去。“

“繼續哪樣？“

“繼續讓你...影響我。“賀時予終于轉過頭看她，眼睛里的痛苦讓林晶晶心頭一顫，“我需要回到從前的狀態，一個人，只關注學習和家庭。這樣對大家都好。“

“你確定這是'對大家都好'？“林晶晶的聲音顫抖著，“看看你自己，一周瘦了五斤，黑眼圈都快掉到嘴邊了。小雨天天問我為什么你不開心，我媽擔心得睡不著覺...這就是你所謂的'好'？“

賀時予的拳頭握緊又松開：“這只是...過渡期。適應了就好。“

“那我呢？“林晶晶直接問道，“我該怎么辦？假裝我們之間什么都沒發生過？回到普通同學關系？“

賀時予的沉默回答了一切。

林晶晶點點頭，強忍住眼淚：“好。如你所愿。“她轉身拿起書包，“但請記住，這不是我要的。是你單方面做的決定。“

走出病房，林晶晶的眼淚終于落下。她靠在走廊墻上，任由淚水模糊視線。曾經以為那么堅固的感情，原來如此不堪一擊。賀時予寧愿回到孤獨的牢籠，也不愿冒險讓她靠近。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她以為是賀時予，急忙掏出來看——卻是媽媽發來的消息：「晶晶，家里收到一封你的信，好像是外婆寄來的。」

林晶晶擦了擦眼淚，回復道：「我晚點回去看。」

走廊盡頭，護士站的電視正在播放晚間新聞。一則關于偏遠地區教育支援計劃的報道吸引了她的注意——某基金會正在招募志愿者，為山區兒童提供線上輔導，表現優異者可獲得大學推薦資格。

林晶晶呆呆地看著屏幕，一個想法在腦海中逐漸成形。如果賀時予真的決定回到一個人的世界，也許她也該考慮自己的路了。不是回老家，而是...向前走，獨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