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第一天，林晶晶起了個大早。窗外的陽光燦爛得刺眼，她哼著歌收拾書包，準備去賀時予家一起復習功課。自從那次星空下的擁抱后，他們之間的關系微妙地改變了——不再有那么多小心翼翼的試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舒適的默契。
手機屏幕亮起，賀時予的短信準時到達：「早餐買好了，小雨吵著要和你畫畫。」
林晶晶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快速回復：「馬上到，給她帶了新彩筆。」
她輕手輕腳地走出臥室，媽媽已經在廚房忙碌，背影看起來比平時更加單薄。“媽，我去同學家學習了，“林晶晶從冰箱里拿出牛奶，“中午不回來吃飯。“
媽媽轉過身，臉色蒼白得嚇人：“晶晶，等一下...“
話音未落，媽媽手中的盤子突然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她的身體搖晃了一下，然后像慢動作回放一樣向前傾倒。
“媽！“林晶晶沖過去，勉強扶住她。媽媽的身體異常沉重，整個人癱軟在她懷里，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
“沒事...就是有點頭暈...“媽媽虛弱地說，但她的嘴唇已經呈現不自然的青紫色。
林晶晶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撥打120，手指顫抖得幾乎按不準數字。等待救護車的十五分鐘像是十五年，她跪在媽媽身邊，用濕毛巾擦拭她冷汗涔涔的額頭，一遍遍重復：“堅持住，救護車馬上就來了...“
當刺耳的警笛聲終于從遠處傳來時，林晶晶才想起要給賀時予發(fā)短信。她草草打下一行字：「我媽突然暈倒，送醫(yī)院了，今天不能去了。」發(fā)送后，她跟著擔架沖上救護車，甚至沒來得及換下拖鞋。
醫(yī)院的白色走廊仿佛沒有盡頭。林晶晶坐在急診室外的塑料椅上，盯著自己拖鞋上可笑的小熊圖案，大腦一片空白。護士來來往往，卻沒有人停下來告訴她媽媽的情況。她掏出手機，發(fā)現賀時予回復了三條信息：
「哪家醫(yī)院？」「需要我過去嗎？」「林晶晶？」
最后一條是十分鐘前發(fā)的。她正要回復，急診室的門開了，一位戴著眼鏡的中年醫(yī)生走出來：“林美玲家屬？“
林晶晶跳起來：“我是她女兒。我媽怎么樣了？“
“初步診斷是心肌缺血，需要進一步檢查。“醫(yī)生翻看病歷，“你父親呢？我們需要家屬簽字辦理住院手續(xù)。“
“他們...離婚了。“林晶晶咬著嘴唇，“我能簽字嗎？“
醫(yī)生搖搖頭：“得成年人。有其他親屬嗎？“
林晶晶的大腦飛速運轉。在這個城市，她們幾乎沒有親戚。媽媽工作的服裝廠同事？鄰居張阿姨？她正要回答，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我是她表哥，可以簽字嗎？“
林晶晶猛地轉身，賀時予站在那里，白襯衫微微汗?jié)褓N在身上，手里還拎著一個塑料袋。他的表情是林晶晶從未見過的緊繃，鏡片后的眼睛閃爍著焦慮的光芒。
醫(yī)生看了看賀時予，又看了看林晶晶：“身份證帶了嗎？“
賀時予從錢包里掏出身份證：“這里。需要辦什么手續(xù)？“
接下來的半小時像一場混亂的夢。賀時予熟練地辦理著各種手續(xù)，填寫表格，繳納押金，與醫(yī)生交談。林晶晶像個影子一樣跟在他身后，聽著那些陌生的醫(yī)學術語從賀時予嘴里流利地說出來，仿佛他早已演練過無數遍。
“你怎么...懂這么多？“在等待CT結果的間隙，林晶晶終于忍不住問。
賀時予推了推眼鏡：“小雨經常住院。“簡單的一句話，卻包含太多無奈。他遞過塑料袋，“給你帶了換洗衣服和早餐。雖然...現在可能已經涼了。“
林晶晶這才意識到自己還穿著睡衣和拖鞋。塑料袋里是她的牛仔褲、T恤和一雙帆布鞋——賀時予竟然記得她放在他家的備用衣物。還有一份三明治和豆?jié){，確實已經涼了，但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突然意識到自己餓得胃疼。
“謝謝。“她小聲說，嘴里的三明治突然變得難以下咽，“你不必...“
“別說了。“賀時予打斷她，聲音罕見地強硬，“先等你媽媽檢查完。“
中午時分，診斷結果出來了：冠狀動脈粥樣硬化，需要做支架手術。聽到“手術“兩個字，林晶晶的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賀時予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他的手掌溫暖而堅定。
“手術風險不大，“醫(yī)生解釋道，“但術后需要長期服藥和休養(yǎng)，至少三個月不能工作。“
“費用呢？“林晶晶聽見自己問，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醫(yī)生報出一個數字，林晶晶的大腦自動將其換算成媽媽幾個月的工資。她的視線模糊了，醫(yī)院的白色墻壁、賀時予的側臉、醫(yī)生的病歷本，全都融化成一片刺眼的光斑。
“晶晶？“賀時予輕輕碰了碰她的肩膀，“呼吸。“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屏住了呼吸。大口吸入的消毒水氣味刺激著鼻腔，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涌出來。她轉身撲進賀時予懷里，把臉埋在他胸前，無聲地哭泣。賀時予僵了一秒，然后小心翼翼地環(huán)抱住她，手掌輕拍她的后背，像安撫受驚的小動物。
“會好的。“他低聲說，聲音有些發(fā)抖，“現在醫(yī)學很發(fā)達...“
林晶晶搖搖頭，眼淚浸濕了賀時予的襯衫：“不只是手術...媽媽不能工作，房租、生活費、我的學費...“她說不下去了，這些現實的問題像一座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
賀時予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堅定地說：“先做手術，其他事情慢慢解決。“
下午，媽媽被轉入普通病房，臉色蒼白但意識清醒。看到林晶晶紅腫的眼睛，她虛弱地笑了笑：“傻孩子，哭什么？媽媽沒事。“
林晶晶握住媽媽的手，那雙手粗糙而溫暖，指節(jié)因為常年縫紉工作而微微變形。“醫(yī)生說要手術...“她小聲說。
“嗯，我聽說了。“媽媽嘆了口氣，“廠里給交了醫(yī)保，能報銷一部分。但術后恢復期...“她的目光飄向窗外，“我在想，也許你該回外婆家一段時間。“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澆在林晶晶頭上。回老家？意味著轉學，離開Z市，離開...賀時予。
“不！“她脫口而出，“我可以照顧你，我可以打工...“
“晶晶，“媽媽打斷她，聲音溫柔但堅決，“高三了，你不能分心。外婆那邊教育資源也不錯，而且...“
“阿姨。“賀時予突然開口，聲音沉穩(wěn)得不像個高中生，“如果您不介意，我有個提議。“
林晶晶和媽媽同時轉向他。賀時予站得筆直，眼鏡后的眼睛閃爍著堅定的光芒：“我父親留下的房子很寬敞，離醫(yī)院也近。如果您愿意，術后可以暫時住那里，方便復診。林晶晶可以繼續(xù)在原校就讀，不必轉學。“
林晶晶瞪大眼睛。這個提議太突然，太...親密了。讓媽媽住進賀時予家？那不等于是...
“這怎么行！“媽媽連連搖頭，“太打擾了...“
“不會的。“賀時予認真地說，“我繼母經常值夜班，家里經常只有我和小雨。您來的話，反而能幫忙照看小雨。“他頓了頓，“而且...林晶晶學習很用功，轉學會影響她高考發(fā)揮。“
林晶晶看著賀時予，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他連理由都找得這么周全，既給了媽媽臺階下，又考慮了她的學業(yè)。
媽媽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但她只是虛弱地說：“這個...等手術后再說吧。“
傍晚，媽媽睡著后，林晶晶和賀時予來到醫(yī)院天臺。夏日的夕陽將整個城市染成橘紅色，遠處的高樓玻璃反射著耀眼的光芒。林晶晶趴在欄桿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賀時予，“她輕聲問，“我是不是該走了？“
賀時予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什么意思？“
“回老家。“林晶晶望著遠處，“這樣對媽媽最好。外婆可以照顧她，我也不用擔心學費...“
“那你呢？“賀時予的聲音突然尖銳起來，“你的學業(yè)怎么辦？你的...你的...“他哽住了，說不下去。
林晶晶轉身看他，驚訝地發(fā)現賀時予的眼睛通紅，雙手緊握成拳，指節(jié)發(fā)白。她從未見過他這樣情緒外露的樣子。
“我...我只是覺得這樣對大家都好。“她小聲說。
“不好。“賀時予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兩個字，“你明明不想走。“
這句話擊中了林晶晶心中最柔軟的部分。她的眼淚再次決堤：“但我能怎么辦？媽媽病了，家里沒錢...我不能這么自私！“
“留下就是自私嗎？“賀時予反問，“你有沒有想過，你媽媽最希望的是什么？是看到你順利完成學業(yè)，考上好大學！“
林晶晶搖搖頭，淚水模糊了視線：“你不明白...這不是電影，沒有完美解決方案。現實就是，有時候我們必須放棄一些東西...“
“那就放棄一些，但不是全部！“賀時予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讓她微微發(fā)疼，“讓我?guī)湍悖竽懔恕２灰挥龅嚼щy就想逃跑！“
林晶晶驚呆了。賀時予——那個永遠理性冷靜的賀時予——竟然在懇求她，聲音里帶著她從未聽過的顫抖和絕望。
“為什么？“她哽咽著問，“為什么你要這么...堅持？“
賀時予深吸一口氣，松開她的肩膀，轉向遠處的夕陽。他的側臉在金色陽光中顯得格外清晰而脆弱。
“因為...“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的世界已經失去太多重要的人了。父親、爺爺...甚至繼母，雖然同住一個屋檐下，卻像陌生人。“他轉向林晶晶，鏡片后的眼睛閃爍著淚光，“但你...你是第一個主動走進來的人。我不能...不能再失去你。“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林晶晶心中最深處的那扇門。她突然明白了賀時予所有的保護欲和固執(zhí)從何而來——那不僅僅是對她的關心，更是對再次失去的恐懼。
“賀時予...“她伸手想觸碰他的臉，卻被他躲開。
“抱歉，我失態(tài)了。“賀時予迅速戴上理智的面具，推了推眼鏡，“但我的提議是認真的。你可以考慮一下。“
林晶晶看著他又變回那個冷靜自持的賀時予，心中一陣酸楚。她知道，剛才那一刻的脆弱對他而言是多么難得的坦白。而現在，他后悔了。
“我考慮過了。“她堅定地說，“我選擇留下。和你一起面對。“
賀時予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真的？“
“嗯。“林晶晶點點頭，“但我有條件——不能白住你家。媽媽康復后，我們會支付房租，我也會打工還你墊付的醫(yī)藥費。“
賀時予皺眉：“不必...“
“必須。“林晶晶打斷他，“這是我們的尊嚴。“
他們對視了一會兒，最終賀時予微微點頭：“成交。“
夕陽西下，天邊的橘紅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邃的藍。第一顆星星悄然出現在天際。林晶晶指著它：“看，是'Jing星'嗎？“
賀時予順著她的手指望去，嘴角微微上揚：“那是木星。'Jing星'要晚些時候才會升起。“
“哦。“林晶晶有些失望，但隨即又笑了，“沒關系，我知道它在那里，即使看不見。“
賀時予看著她，表情柔和下來：“就像數學中的虛數，雖然看不見，但真實存在。“
這個比喻讓林晶晶心頭一暖。她輕輕握住賀時予的手：“謝謝你...為了一切。“
賀時予的手在她掌心微微顫抖，然后堅定地回握：“不必言謝。這是...最優(yōu)解。“
夜晚的醫(yī)院走廊安靜得出奇。林晶晶坐在媽媽病房外的長椅上，疲憊地揉著眼睛。賀時予去買晚餐了，讓她先休息一會兒。
“林晶晶？“
一個熟悉的聲音讓她抬起頭。程可欣站在走廊另一端，穿著護士學校的實習制服，手里拿著病歷本。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
“你...在這里實習？“林晶晶問。
程可欣點點頭，目光落在病房號上：“你家人病了？“
“嗯，我媽。“林晶晶簡短地回答，不想多解釋。
程可欣猶豫了一下，然后走過來坐下：“什么病？“
“心臟問題，要做支架手術。“林晶晶警惕地看著她，不確定這份突如其來的關心是真是假。
程可欣翻開病歷本看了看：“主治醫(yī)生是劉主任？他很厲害的，手術不用擔心。“她頓了頓，“費用呢？有困難嗎？“
這個直白的問題讓林晶晶愣住了。她不確定是否該向曾經的“情敵“坦白家中的困境，但疲憊和壓力讓她脫口而出：“有點...媽媽術后不能工作，我在想是不是該回老家...“
程可欣皺起眉頭：“回老家？那賀時予怎么辦？“
林晶晶苦笑：“他能怎么辦？我們只是...“
“別裝了。“程可欣翻了個白眼，“全校都知道你們的事了。“她的表情突然變得復雜，“雖然很不甘心...但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喜歡你。“
林晶晶不知該如何回應這突如其來的坦白。正當氣氛變得尷尬時，程可欣又說：“如果你需要錢...我可以借你一些。我弟弟以前也在這里做過手術，知道醫(yī)藥費有多貴。“
“你弟弟？“林晶晶驚訝地問。
“嗯，先天性心臟病，和小雨一樣。“程可欣的眼神飄向遠處，“所以他住院時，我經常去看小雨...同病相憐吧。“
這個意外的共同點讓林晶晶重新審視眼前的女孩。也許程可欣并不完全是那個刁難她的校花，而只是一個擔心弟弟的姐姐，一個喜歡賀時予卻得不到回應的普通女孩。
“謝謝你的好意，“林晶晶真誠地說，“但我們已經...有解決方案了。“
程可欣挑了挑眉：“賀時予的方案？“
林晶晶點點頭：“他邀請媽媽和我暫時住他家，這樣媽媽可以休養(yǎng)，我也不用轉學。“
程可欣的表情變了又變，最終化為一聲嘆息：“果然是他的風格...直接又實用。“她站起身，“那...祝阿姨手術順利。如果需要幫忙，我在心血管科實習到月底。“
看著程可欣離去的背影，林晶晶心中五味雜陳。原來人與人之間的誤解可以這么深，而理解又來得這么突然。
“她來干什么？“賀時予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手里拎著兩盒便當。
林晶晶接過便當：“偶然遇到的。你知道嗎？她弟弟和小雨一樣有心臟病。“
賀時予明顯愣了一下：“不知道...她從來沒提過。“
“人們總是隱藏著很多故事。“林晶晶打開便當，香氣撲面而來，“就像我不知道你父親已經去世，你不知道我父母離婚的細節(jié)...“
賀時予在她身邊坐下，肩膀輕輕碰著她的：“現在你知道了。“
“嗯。“林晶晶夾起一塊肉放進嘴里，“以后...多告訴我一些吧。關于你的事。“
賀時予沉默了一會兒，然后點頭：“好。不過有個條件。“
“什么條件？“
“以后遇到困難，先告訴我，不要自己決定逃跑。“賀時予認真地說，“在數學中，獨自求解復雜問題往往效率低下，合作才是最優(yōu)策略。“
林晶晶忍不住笑了：“這是你表達'我需要你'的方式嗎？“
賀時予的耳根瞬間紅了，但他沒有否認：“嗯。“
這個簡單的承認比任何甜言蜜語都讓林晶晶心動。她悄悄勾住賀時予的小指：“成交。“
病房里，媽媽輕微的咳嗽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林晶晶匆忙收起便當，推門而入。媽媽已經醒了，正試著坐起來。
“媽，別動！“林晶晶趕緊上前扶她，“需要什么？水？“
媽媽搖搖頭，目光落在跟進來的賀時予身上：“小賀啊，阿姨想跟你談談。“
賀時予站得筆直：“您說。“
“你那個提議...我考慮過了。“媽媽的聲音虛弱但堅定，“我和晶晶可以暫時借住，但有兩個條件。“
林晶晶驚訝地看著媽媽——她什么時候考慮的？
“第一，我們付房租；第二，家務活我來做。“媽媽嚴肅地說，“不同意的話，我們就回老家。“
賀時予推了推眼鏡：“第一個條件可以商量。第二個...求之不得。小雨一直想要個會做飯的阿姨。“
媽媽笑了，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那就這么定了。手術后就麻煩你們了。“
林晶晶看著媽媽和賀時予像談判一樣敲定細節(jié)，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這個充滿消毒水氣味的病房里，他們三個人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一種共同面對困境的約定。
窗外，夜空中的星星漸漸明亮起來。雖然看不到她命名的“Jing星“，但林晶晶知道，它就在那里，和所有星辰一起，見證著這個夏夜里，一個家庭的重組與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