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游結(jié)束后的周一早晨，林晶晶走進教室時，發(fā)現(xiàn)賀時予的座位空著。這很不尋常——他通常是全班最早到校的人。她放下書包，假裝不經(jīng)意地問前排同學(xué)：“賀時予請假了嗎？“

“不知道啊，“同學(xué)聳聳肩，“可能去參加競賽培訓(xùn)了吧？聽說全國數(shù)學(xué)聯(lián)賽下周就開始了。“

林晶晶點點頭，心里卻泛起一絲不安。賀時予從不會不告而別，即使臨時有事也會發(fā)短信告訴她。她掏出手機，猶豫著要不要主動聯(lián)系他，最終還是放下了——也許他真的只是有急事。

第一節(jié)課開始前，班主任李老師走進教室，面色凝重：“同學(xué)們，有個通知。賀時予同學(xué)因家庭原因，退出了本次全國數(shù)學(xué)聯(lián)賽。按照規(guī)則，由預(yù)賽第二名程可欣同學(xué)替補參賽。“

教室里頓時一片嘩然。林晶晶猛地抬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賀時予退出比賽？這怎么可能？全國數(shù)學(xué)聯(lián)賽是他準備了整整一年的賽事，獲勝者將直接保送頂尖大學(xué)。他曾在圖書館后門向她展示過厚厚一疊準備資料，眼睛閃閃發(fā)亮地解釋每道題目的精妙之處。

程可欣驚喜地站起來：“謝謝老師！我一定不會辜負學(xué)校的期望！“她轉(zhuǎn)頭瞥了林晶晶一眼，眼中滿是勝利的得意。

下課鈴一響，林晶晶就沖出教室，跑到校園最角落的公共電話亭——學(xué)校禁止學(xué)生帶手機，但她偷偷藏了一部在書包夾層。她撥通賀時予的電話，卻只聽到冰冷的語音提示：“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整整一天，賀時予都沒有出現(xiàn)。林晶晶發(fā)了無數(shù)條短信，全部石沉大海。放學(xué)后，她直接去了賀時予家——雖然從未被邀請過，但她記得程可欣曾經(jīng)在班上炫耀知道賀時予住在哪個小區(qū)。

夕陽西下，林晶晶站在一棟略顯陳舊的老式公寓樓下，核對地址。賀時予從未提起過自己的家庭情況，她曾想象他住在那種寬敞明亮的現(xiàn)代化住宅里，墻上掛滿獎狀和證書。而眼前這棟墻皮剝落的六層樓房，與她想象中的場景相去甚遠。

三樓，302室。林晶晶深吸一口氣，按響門鈴。等待的十幾秒里，她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膛。

門開了，卻是一位中年女性——疲憊的眼睛，微微發(fā)白的鬢角，身上套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家居服。“你好，找誰？“她問，聲音沙啞。

“阿姨好，我...我是賀時予的同學(xué)。“林晶晶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他今天沒來上學(xué)，我...我來送作業(yè)。“她舉起手中的筆記本，臨時編了個借口。

女人的表情柔和了些：“哦，謝謝你。不過時予現(xiàn)在不在家，去醫(yī)院了。“

“醫(yī)院？“林晶晶的心一沉，“他生病了嗎？“

“不是他，是他妹妹。“女人——顯然是賀時予的母親——揉了揉太陽穴，“小丫頭昨晚突然高燒，時予陪她在醫(yī)院輸液。“她看了看林晶晶手中的筆記本，“要不你進來等會兒？他應(yīng)該快回來了。“

林晶晶猶豫了一下，點點頭。踏進賀時予家的瞬間，她就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狹小的客廳堆滿了書籍和資料，墻上確實貼滿了獎狀，但都被小心翼翼地用透明膠固定，顯然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更換過。一張老舊的書桌上攤開著幾本醫(yī)學(xué)書籍和筆記本，旁邊是一臺看起來年代久遠的電腦。

“坐吧，別客氣。“賀母指了指沙發(fā)，上面堆著疊好的衣物，“我去給你倒杯水。“

“不用了阿姨！“林晶晶慌忙說，“我...我能看看賀時予的房間嗎？就...把作業(yè)放他桌上。“

賀母疲憊地笑了笑：“走廊盡頭那間。別亂動他東西，那孩子有點強迫癥。“

林晶晶輕手輕腳地走向賀時予的房間，心跳如鼓。推開門，一股熟悉的薄荷香氣撲面而來。房間很小，但異常整潔——單人床上的被子疊得像軍營般方正，書桌上的文具按大小排列，書架上的書籍按科目和高度分類。墻上貼著一張巨大的星圖，上面密密麻麻標注著各種符號和日期。

最引人注目的是床頭柜上的一張照片——年幼的賀時予站在一個穿病號服的小女孩身后，雙手扶著她的肩膀，兩人對著鏡頭微笑。小女孩瘦得驚人，但笑容燦爛。

“那是小雨，時予的妹妹。“賀母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嚇了林晶晶一跳，“從小身體就不好，經(jīng)常住院。“

林晶晶不知該說什么，只能點點頭。賀母嘆了口氣：“這次時予退出比賽，也是因為小雨又病了。他說妹妹比競賽重要...“她的聲音有些哽咽，“那孩子從小就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林晶晶的喉嚨發(fā)緊。她從未想過賀時予背后有這樣的故事——他一直表現(xiàn)得那么完美，那么獨立，仿佛沒有任何弱點或負擔。

“阿姨，他們在哪個醫(yī)院？“她突然問。

二十分鐘后，林晶晶站在市立兒童醫(yī)院的走廊上，透過病房門上的小窗戶，看到了讓她心碎的一幕——賀時予坐在一張病床邊，正在給一個約莫十歲的小女孩讀故事書。小女孩臉色蒼白，手腕上插著輸液管，但眼睛亮晶晶的，專注地看著哥哥。

賀時予的樣子是林晶晶從未見過的——頭發(fā)凌亂，校服皺巴巴的，眼鏡也歪在一邊。他讀故事時做著夸張的表情和手勢，逗得小女孩咯咯直笑。那一刻，他不再是學(xué)校里那個冷靜自持的數(shù)學(xué)天才，只是一個疼愛妹妹的普通哥哥。

林晶晶的手懸在半空，猶豫要不要敲門。就在這時，賀時予抬頭看見了門外的她，表情瞬間凝固。他對妹妹說了幾句，然后快步走出病房。

“你怎么在這里？“他壓低聲音問，眉頭緊鎖。

“你一整天沒消息，我很擔心。“林晶晶小聲回答，“然后聽說你退出比賽...“

賀時予的表情變得復(fù)雜：“對不起，我手機沒電了。但你不應(yīng)該來這里。“

“那是你妹妹嗎？“林晶晶忍不住看向病房，“她還好嗎？“

“只是普通肺炎，明天就能出院。“賀時予簡短地說，下意識擋在門前，仿佛要保護什么秘密，“謝謝你來看我，但現(xiàn)在不太方便...“

“賀時予！“病房里傳來小女孩虛弱但歡快的聲音，“誰來了呀？是你的女朋友嗎？“

賀時予的耳根瞬間紅了：“不是！只是同學(xué)。“他對林晶晶做了個“請別介意“的表情，“小雨有點...過度活躍。“

林晶晶突然明白了什么——賀時予不想讓她看到這樣的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軟肋和負擔。這個認知像一根刺扎進心里。

“我打擾了。“她后退一步，“你...你照顧好妹妹。“

賀時予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點點頭：“謝謝理解。“

轉(zhuǎn)身離開的瞬間，林晶晶感覺眼眶發(fā)熱。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難過——是因為賀時予的隱瞞？還是因為他寧愿獨自承擔一切也不愿向她求助？

醫(yī)院走廊的燈光慘白刺眼，林晶晶加快腳步，幾乎要跑起來。她剛轉(zhuǎn)過拐角，就撞上了一個人——

“哎喲！這不是林晶晶嗎？“程可欣甜膩的聲音響起，“真巧啊！“

林晶晶抬頭，看到程可欣手里拎著一個果籃，臉上掛著假惺惺的笑容。“你...你怎么在這里？“她下意識問。

“當然是來看望賀時予的妹妹啦！“程可欣得意地說，“小雨多可愛啊，就是身體太差了。我經(jīng)常來看她呢。“

這句話像一桶冰水澆在林晶晶頭上。程可欣知道賀時予的妹妹，還經(jīng)常來探望？而她，作為賀時予最親近的朋友（她自認為），卻對此一無所知？

“讓一下，我要過去了。“程可欣故意撞了撞林晶晶的肩膀，“哦對了，謝謝你放棄參賽資格啊。雖然是因為家庭原因，不過...“她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林晶晶蒼白的臉色，“看來賀時予也不是什么事都告訴你嘛。“

林晶晶站在原地，看著程可欣婀娜多姿地走向賀時予妹妹的病房，胸口像壓了一塊大石頭。她機械地走出醫(yī)院，夜色已經(jīng)完全降臨。街燈下，她掏出手機，看到一條來自賀時予的短信：

「抱歉今天沒聯(lián)系你。小雨突然發(fā)燒，我得照顧她。明天學(xué)校見。」

簡單，冷靜，沒有任何解釋或情感表露。就像在陳述一個數(shù)學(xué)公式。林晶晶盯著屏幕，突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疲憊。她想起賀時予為妹妹讀故事時溫柔的表情，想起程可欣熟稔的語氣，想起自己像個局外人一樣站在病房外的無措。

她慢慢打字回復(fù)：「我知道了。照顧好妹妹。」然后猶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句：「為什么不告訴我你有個妹妹？」

發(fā)送后，她盯著屏幕等了十分鐘，沒有回復(fù)。回家的公交車上，手機終于震動起來。賀時予的回復(fù)簡短得令人心碎：

「私人事務(wù)。不想麻煩別人。」

“私人事務(wù)“、“別人“。這兩個詞像刀子一樣劃在林晶晶心上。原來在賀時予眼里，她終究只是個“別人“。

第二天早晨，賀時予如常出現(xiàn)在教室里，看起來疲憊但整潔如初，仿佛昨晚那個凌亂的哥哥只是幻覺。林晶晶偷偷觀察他，發(fā)現(xiàn)他眼下有明顯的黑眼圈，翻書時手指微微發(fā)抖。

“早上好。“他經(jīng)過林晶晶座位時低聲說，“昨天謝謝你來看小雨。“

林晶晶點點頭，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她想問的問題太多了——為什么退出比賽？為什么不告訴她關(guān)于妹妹的事？為什么程可欣知道得比她多？但所有問題都堵在喉嚨里，化作一聲含糊的“嗯“。

午休時間，林晶晶習(xí)慣性地走向圖書館后門，卻在拐角處聽到程可欣的聲音：

“賀時予，你真的要放棄比賽嗎？那可是清華北大的保送資格啊！“

“決定已經(jīng)做了。“賀時予的聲音冷靜而堅定，“小雨需要人照顧。媽媽要上班，請護工太貴。“

“但你可以拜托別人啊！比如...比如林晶晶？“程可欣的語氣帶著試探。

一陣沉默。林晶晶屏住呼吸，心跳如雷。

“她有自己的生活。“賀時予最終說道，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不想...打擾她。“

“那我呢？“程可欣追問，“我可以幫忙啊！我家有保姆，可以照顧小雨...“

“不用了。“賀時予打斷她，“這是我的責任。“

林晶晶悄悄后退，沒有聽完剩下的對話。她回到空蕩蕩的教室，趴在桌子上，感覺眼睛酸澀得厲害。賀時予的話一遍遍在她腦海中回放——“她有自己的生活“、“不想打擾她“、“這是我的責任“。原來在他眼里，她連分擔的資格都沒有。

下午的數(shù)學(xué)課，李老師宣布了全國數(shù)學(xué)聯(lián)賽的最終參賽名單。程可欣驕傲地站起來接受全班掌聲，還不忘向林晶晶投來勝利的一瞥。賀時予安靜地坐在位置上，面無表情地鼓掌。

放學(xué)后，林晶晶故意磨蹭著收拾書包，等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才走向正在整理筆記的賀時予。

“能談?wù)剢幔俊八p聲問。

賀時予抬頭，淺色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驚訝，然后點點頭。他們來到天臺——那個曾經(jīng)屬于他們兩個人的秘密基地。初夏的風帶著溫熱，吹亂了林晶晶的劉海。

“為什么退出比賽？“她直接問道，“那是你準備了整整一年的機會。“

賀時予靠在欄桿上，目光投向遠處：“小雨需要我。“

“但你可以找人幫忙啊！比如...比如我。“林晶晶的聲音微微發(fā)抖，“我根本不知道你有個生病的妹妹，賀時予。你從來沒告訴過我。“

賀時予沉默了一會兒：“我不習(xí)慣...談?wù)撍绞隆！?

“但程可欣知道！“這句話脫口而出，帶著林晶晶自己都沒預(yù)料到的委屈，“她甚至經(jīng)常去醫(yī)院看小雨！“

賀時予皺眉：“她只是偶然遇到過一次，就自作主張經(jīng)常去。我阻止過，但她不聽。“

“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林晶晶追問，聲音越來越急，“我們不是朋友嗎？朋友不就是應(yīng)該互相分擔、互相支持的嗎？“

賀時予的表情變得復(fù)雜：“正因為是朋友...我才不想讓你卷入這些麻煩。你有自己的煩惱和目標，不需要為我的家庭問題分心。“

“但我想分心！“林晶晶幾乎是喊了出來，“我想了解你的全部，不僅僅是學(xué)校里那個完美的賀時予！我想知道你的煩惱，你的負擔，你藏在心底的秘密！“

賀時予明顯被她的激烈反應(yīng)震住了，眼鏡后的眼睛微微睜大。林晶晶深吸一口氣，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她心頭一整天的問題：

“在你心里，我到底排第幾名？比過程可欣嗎？比過競賽嗎？還是說...我根本不在你的名單上？“

這個問題讓賀時予僵住了。他的嘴唇微微顫動，卻發(fā)不出聲音。林晶晶看著他的眼睛，希望找到一絲答案，卻只看到一片混亂和掙扎。

沉默像一堵墻橫亙在他們之間。遠處傳來放學(xué)的鈴聲，歡快的音樂與他們沉重的心情形成鮮明對比。

最終，賀時予低聲說：“我不知道...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這個回答像一把鈍刀，緩慢而殘忍地割開了林晶晶的心。她點點頭，強忍住眼淚：“我明白了。“

轉(zhuǎn)身離開時，賀時予抓住了她的手腕：“林晶晶...“

“沒關(guān)系。“她沒有回頭，怕一轉(zhuǎn)身就會哭出來，“我理解。家庭第一，競賽第二，程可欣第三...我只是沒想到，我在你心里連前三都排不上。“

賀時予的手松開了。林晶晶快步離開天臺，沒有看到身后賀時予伸出的手懸在半空，最終無力垂下的樣子。

回家的路上，手機震動了一下。林晶晶掏出來看，是賀時予發(fā)來的一條短信：

「排名沒有意義。你...很重要。只是我不知道如何表達。」

林晶晶盯著這條信息看了很久，最終沒有回復(fù)。夜幕降臨，她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星星——那三顆連成一線的星星依然掛在天幕上，明亮如常，卻顯得那么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