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著做什么？”阿蠻撿起獵物，往獸皮袋里一塞，回頭看見他呆愣的樣子，忍不住笑了，“這才剛開始呢，要是運氣好，說不定能碰上袍子。”

蕭珩快步跟上去，看著她熟練地辨認著獸跡，時不時撥開草叢查看，忽然覺得這山林里的阿蠻，比在屋里時更鮮活。她的眼睛像鷹隼一樣銳利，腳步像鹿一樣輕快，連說話的聲音都帶著風的氣息。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蕭珩額上滲出薄汗，呼吸也有些急促。阿蠻看他臉色發白，便找了塊背風的石頭讓他坐下休息，自己則去附近查看陷阱。

蕭珩坐在石頭上，望著遠處層巒疊嶂的山影，聽著不知名的鳥叫在山谷里回蕩，忽然覺得胸口的悶痛都輕了些。他從小待在四四方方的庭院里，聽的是琴瑟，看的是字畫，從未想過天地間還有這樣開闊的地方。

“看什么呢？”阿蠻回來時，手里拎著兩只肥碩的山雞，臉上帶著笑意，“運氣不錯，陷阱里套著的。”

蕭珩抬頭朝她笑了笑：“這里真好。”

“好是好，就是太偏了。”阿蠻把山雞掛在樹枝上，遞給他一個水囊，“歇夠了嗎？歇夠了我們往回走，再晚些去鎮上，集市就散了。”

往回走的路上，蕭珩的腳步更慢了些，卻始終沒說累。他看見阿蠻彎腰采摘一種紅色的野果，便好奇地問是什么，聽說是能解渴的山楂，便也學著她的樣子摘了一顆，酸得瞇起了眼睛，惹得阿蠻直笑。

走到山腳時，日頭已經升到半空。阿蠻把獵物捆好，又檢查了一遍蕭珩的衣服，見他褲腳沾了泥，袖口勾破了個小口子，卻毫不在意，反而哼著不成調的曲子，腳步輕快得很。

“今天沒白來。”蕭珩望著遠處的山林，眼里還帶著未盡的笑意，“原來打獵是這樣的。”

阿蠻看他一眼，忽然覺得帶他來是對的。這書生臉上的病氣淡了些，眼里的光卻亮了，像被山風吹散了霧的湖面，清清爽爽的。

“以后要是還想去，等你身子好些了再說。”她扛起獵物，往鎮上的方向走，“先說好，下次再被樹根絆倒，我可就不扶你了。”

蕭珩跟在她身后，聽著她輕快的腳步聲，忽然覺得這清苦的日子里，竟也藏著這樣鮮活的盼頭。他摸了摸袖袋里偷偷藏著的那顆山楂，舌尖似乎還留著那點酸，卻又帶著莫名的甜。

走在下山的路上，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落在阿蠻身上，給她利落的身影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她扛著沉甸甸的獵物，腳步卻依舊穩健，偶爾側頭避開低垂的枝椏時，脖頸線條繃得緊實，帶著山野里獨有的韌勁。

蕭珩跟在后面，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方才在林子里，她追蹤獸跡時的專注，拉弓射箭時的果決，甚至只是彎腰綁陷阱，靈活地打著繩結的模樣，都像帶著某種魔力，讓他移不開眼。

方才她為了避開一片長滿尖刺的灌木叢，伸手將他往旁邊一拉，掌心的溫度帶著山野的粗糲，卻燙得他指尖發麻。那一刻，風從林子里穿過去，吹起她額前的碎發，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清亮的眼睛，像藏著整片山林的光。

“怎么不走了？”阿蠻回頭看他，眼里帶著點疑惑，“是不是累了？”

蕭珩猛地回神，才發覺自己竟停下了腳步，喉間微微發緊，連呼吸都亂了半拍。他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咚咚”地撞著胸腔，又快又急，像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他搖了搖頭，避開她的目光，看向遠處起伏的林海。陽光漫過樹梢，將整片山林染成深淺不一的綠，風里飄著草木與泥土的氣息，而阿蠻就站在這片綠意的中央，仿佛天生就該屬于這里。

她不必穿綾羅綢緞，不必施粉黛，粗布衣裳沾著泥土，指尖帶著薄繭，卻比他見過的所有金枝玉葉都更鮮活，更有力量。她熟悉這里的每一條路，認得每一種草木，知道哪里藏著獵物，哪里有清泉，仿佛這山林的呼吸與她的呼吸連在一起，她就是這片土地的主宰，自在，坦蕩，帶著生猛的生命力。

而他，這個從小被困在宮墻里的病弱皇子，此刻像個闖入者，卻被這份生命力牢牢吸引。胸口的悶痛不知何時消散了，只剩下那陣急促的心跳，在寂靜的山路上格外清晰。

“沒事，”他低聲說，聲音里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微啞，“只是覺得……這里的風光很好。”

阿蠻笑了笑，轉回頭繼續往前走：“等你身子好些，我帶你去更高的地方，那里能看見云從山尖飄過去，像棉花似的。”

蕭珩跟上去，看著她的背影，唇角不自覺地微微揚起。風吹過，帶著她發間野草的清香，他忽然覺得，這顆跳得太快的心，或許不只是因為山林的新鮮。

蕭珩還陷在方才那陣莫名的心跳里，目光追著阿蠻的背影，連腳步慢了都未曾察覺。等他回過神時，才發現兩人之間已隔了半段山路，阿蠻正站在前方的岔路口回頭望他，陽光在她身后織成金網，倒讓他看清了自己額角的汗。

“怎么落這么遠？”阿蠻邁開長腿走回來，視線掃過他泛紅的臉頰和微微發顫的膝蓋，眉梢挑了挑，“累了吧？我來背你。”

“不用不用。”蕭珩連忙擺手，耳根又熱了幾分，“我還好，只是……只是看得有些出神，并不怎么累。”

阿蠻笑了：“還說不累？你看你臉都累紅了，嘴唇也干得起皮。”不等蕭珩再推辭，她干脆利落地轉過身，彎腰半蹲，“上來吧，這段路陡，你再拖下去，真要趕不上集市了。”

蕭珩看著她寬闊的后背，粗布衣裳上沾著草屑和泥土，肩胛骨的輪廓在布料下若隱若現，那是常年勞作才有的結實線條。他張了張嘴，想說些“男女授受不親”的話，可對上阿蠻仰頭看來的清亮眼睛，所有說辭都堵在了喉嚨里。

“快點呀。”阿蠻催促著，忽然直起身，不等蕭珩反應，竟伸手將他打橫一抄，輕輕松松扛到了肩上。

“阿蠻！”蕭珩驚呼一聲，雙手下意識地攥住她的衣襟，只覺得天旋地轉，下一秒臉頰就貼上了她溫熱的后背。山野的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帶著草木清香，還有她身上淡淡的汗味，混雜成一種讓人心慌的氣息。

他從未與女子這樣親近過，鼻尖蹭著她的發絲，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邁步時肩背的起伏，連她胸腔里沉穩的心跳聲都聽得一清二楚。他的臉瞬間紅透，從臉頰一直燒到耳根，連脖頸都泛起了粉色，只能死死閉著眼，不敢看周遭的景象。

“先生，您這身子骨也太輕了。”阿蠻的笑聲從胸腔里震出來，帶著點戲謔，“我前陣子扛過一只上山的山羊，都比您沉些。回頭可得讓您多吃幾碗肉，不然風一吹都能飄起來。”

蕭珩被她說得窘迫不已，偏偏渾身發軟，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他能感覺到路過的山民投來好奇的目光，更覺得無地自容，只能把臉埋得更深，聲音細若蚊蚋：“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到了平路就放你。”阿蠻腳步不停，語氣卻穩當得很，“您乖乖趴著，別亂動，摔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她肩上的力道很穩，蕭珩雖然覺得羞赧，卻并不覺得顛簸，反而有種奇異的安全感，仿佛只要在她肩上，哪怕是陡峭的山路也能穩穩走過。

風里傳來遠處鎮上的喧囂聲，阿蠻的腳步漸漸慢了些，走到一處平坦的石板路上，才緩緩將他放下。蕭珩落地時還有些發懵，雙腿發軟，差點站不住，扶著旁邊的老槐樹才穩住身形。

他低著頭，不敢看阿蠻，只覺得臉頰還燙得厲害，連呼吸都帶著她身上的草木氣。阿蠻卻像沒事人一樣，拍了拍肩上的灰，拎起地上的獵物：“到鎮上了，先去賣了這些，再去給你買雪梨。”

蕭珩點點頭，指尖還殘留著她衣襟上粗糙的觸感，方才那陣急促的心跳又回來了，比在山里時更甚，仿佛要借著這市井的喧鬧，跳出胸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