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屋舍里還浸著夜的微涼，一陣壓抑的咳嗽聲突兀地響起，在寂靜的清晨里格外清晰。

蕭珩側躺著，眉頭緊蹙，一手緊緊按在胸口，竭力想把那陣癢意憋回去。可肺腑間的不適卻如影隨形，幾聲低咳終究還是沒能忍住，雖已刻意放輕，卻還是劃破了周遭的寧靜。

“唔……”

阿蠻幾乎是瞬間就坐了起來，一雙眼睛在昏暗中亮得驚人。身為獵戶，她的聽覺本就比常人敏銳得多，哪怕是極輕微的動靜也瞞不過她。

她沒多問，利落地披好外衣，幾步走到蕭珩床邊，俯身查看：“又不舒服了？”

蕭珩停下咳嗽，臉色因方才的牽扯而泛起一絲不正常的潮紅，他有些歉疚地抬眼，聲音帶著剛咳過的沙啞：“抱歉，吵醒你了。”

“沒事，我本也該起了。”阿蠻擺了擺手，臉上沒什么擔憂的神色，反而露出一抹爽朗的笑，“這天亮得正好，我等會兒上山打些野物，回頭去鎮上賣掉，給你捎些雪梨回來。聽說那東西燉著吃養肺，正好給你試試。”

她說得輕快，仿佛只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卻讓蕭珩心頭微微一暖，到了嘴邊的推辭也咽了回去。他看著阿蠻眼里映著的微光，輕輕點了點頭：“勞煩你了。”

“客氣什么。”阿蠻拍了拍他的被子，“你好生歇著，我去準備家伙事。”

說罷，她轉身就往屋外走，腳步輕快，很快就傳來了收拾弓箭和獸皮袋的動靜，給這清冷的清晨添了幾分生。

蕭珩望著阿蠻轉身的背影，喉間的癢意還未散盡，心里卻涌起一股莫名的沖動。他撐起半個身子，被褥從肩頭滑落，露出清瘦的鎖骨。窗外的天光已漫進半角，照在他蒼白的臉上，那雙總是帶著幾分疏離的眼睛里，此刻竟浮著細碎的期待。

“阿蠻，”他的聲音還有些發啞，卻異常清晰，“我能同你一起去嗎？”

阿蠻正往獸皮袋里塞著繩索的手猛地一頓，轉過身時眉頭已經蹙起：“你去做什么？山里露水重，路又難走，你這身子骨……”。

“我想看看。”蕭珩打斷她，指尖不自覺地攥緊了身下的粗布床單。

從前在京里，每年秋獵，皇兄們都會去圍場。他們回來時總說獵到了狐貍、野兔，而他每年秋獵都只能待在房里喝著苦苦的湯藥。

阿蠻看著他這副模樣，心里忽然軟了一下。她認識的蕭珩，總是溫和有禮，哪怕咳得撕心裂肺，也從未露過這樣脆弱又向往的神色。就像籠中的鳥，隔著雕花木窗望著天邊的云，明明知道飛不出去，卻還是忍不住伸長了脖頸。

“打獵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她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獸皮袋上的補丁，“草里藏著蛇，林子里有野豬，有時候走一整天都碰不到獵物，回來時褲腳全是泥，手上說不定還會被荊棘劃出血。”她刻意說得兇險，想讓他知難而退。

蕭珩卻笑了，那笑意從眼角漫開，像初春化了冰的溪水，清潤又明亮：“我不怕。臟了可以洗，累了可以歇，至于危險……有阿蠻在，應當沒事吧？”

他說得坦誠，尾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依賴。阿蠻對上他的眼睛，那里面盛著的期待太滿，像蓄了一夜的星光，讓她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她嘆了口氣，把弓箭往墻上一掛：“罷了，帶你去也行，但得聽我的。不許亂跑，不許碰任何不認識的草木，遇上動靜就躲在我身后，聽見沒有？”

蕭珩忙不迭點頭，眼里的光更亮了，竟像個得了糖的孩子。他掙扎著想下床，卻被阿蠻按住：“躺著！我去給你找件厚實的衣裳，再弄點早飯墊墊肚子。山里比屋里冷，可別再著涼。”

等阿蠻端著熱粥進來時，蕭珩已經換好了衣服。那是件半舊的青布長衫，袖口磨得有些發白，卻漿洗得干干凈凈。他本就生得清俊，此刻站在晨光里，倒有了幾分褪去病氣的清朗。

“慢些吃，不急。”阿蠻把粥碗往他面前推了推，自己則拿起弓箭檢查，“等會兒上山，你跟在我身后三步遠的地方，別靠近崖邊和灌木叢，那里容易藏東西。”

蕭珩一邊小口喝著粥，一邊認真點頭，眼里的興奮藏都藏不住。他活了二十年，去過最遠的地方是京郊的溫泉山莊，見過最野的動物是御花園里的松鼠。此刻想著即將踏入真正的山林，聽風吹過樹梢的聲音，看野兔從腳邊竄過，心臟竟有些不受控制地跳快了幾分。

兩人收拾妥當出門時，太陽剛爬上山頭，金色的光穿過層疊的樹葉，在地上織出斑駁的網。山路上還沾著露水，踩上去濕漉漉的，帶著草木的清香。

蕭珩走得有些慢，腳下的石子硌得他微微皺眉，卻不肯吭聲。他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看藤蔓纏著樹干往上爬，看不知名的野花在石縫里開得熱烈，連偶爾飛過的灰雀都能讓他駐足片刻。

“小心腳下。”阿蠻回頭時，正看見他盯著一朵藍紫色的花出神，差點被樹根絆倒。她伸手扶了他一把，指尖觸到他微涼的手腕，只覺得這書生的手比女子還細瘦，“專心看路，不然等會兒真遇上野豬，你跑都跑不動。”

蕭珩臉頰微紅，連忙站穩了些：“野豬很兇嗎？”

“那可不是。”阿蠻掂了掂手里的弓，“去年我遇見過一頭，足有兩百斤重，獠牙跟匕首似的，追得我在林子里繞了三圈才甩開。”她忽然停下腳步，豎起手指按在唇上，“噓，前面有動靜。”

蕭珩立刻屏住呼吸，心臟“咚咚”地跳起來。只見阿蠻貓著腰往前挪了幾步，拉開弓，箭尖穩穩地對準了前方的灌木叢。樹葉簌簌作響，片刻后，一只灰棕色的野兔竄了出來，耳朵支棱著，正低頭啃著草葉。

“咻”的一聲，箭羽劃破空氣，精準地射中了野兔的后腿。那兔子掙扎了幾下，便不動了。

蕭珩看得目瞪口呆，他原以為打獵是兇神惡煞的廝殺，卻沒想阿蠻的動作這樣干脆利落，連弓弦震動的余音里，都帶著種利落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