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清云行酒引起的風波,也不過持續了片刻。
眾人便嬉笑如故。
路清云漸漸回到了無人關注的狀態。
他也毫不在意。
“諸君。”蔡瑁起身而立,雙手捧爵,朗聲道,“司空奉迎天子,輔佐朝政,征討八方,威震四海;鎮南將軍坐鎮荊襄,師旅相望,漢室蕃屏,為司空賀,為鎮南將軍賀。”
眾人都沉默下來,片刻之后,韓嵩帶頭,眾人捧爵道:“為司空賀,為鎮南將軍賀!”
說罷,眾人都是一飲而盡,這就是所謂的“酢”。
且見蔡瑁大笑,招呼侍女將酒倒滿,開始自飲。
這是一個信號:大家可以隨意了。
路清云頓時自在幾分,他從容地品著美酒,欣賞著舞伎的曼妙。
“孔明以為此酒如何?”
“仲宣兄身出名門,當知此酒妙處?”
和路清云一樣不被注視的,還有這位鎮南將軍府賓客。
適才介紹的明白:“仆乃是太尉王龔曾孫、司空王暢之孫,山陽郡高平縣人氏,王粲,王仲宣。”
王粲一聞“名門”二字,便有些惆悵,搖頭嘆息道:“可惜荊州并無蔡中郎。”
路清平微微一笑,都道劉景升重名,但是,單有名聲還是不夠的。
初平二年(191),王粲至長安,蔡邕設宴,其時高朋滿座,蔡邕聞王粲至,倒履相迎,眾人無不驚訝。
就如同今天蔡瑁提攜自己,蔡瑁若別有用心的話,蔡邕所作,則是一片純心。
在長安時,天子征辟王粲為黃門侍郎,王粲不就,南下荊州。
劉表見其相貌而不喜,又說他夸夸其談,只給了一個賓客的待遇。
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王粲,便終日就在自怨與憂思之中。
王粲舉爵滿飲,若有所思:“這是襄陽宜城酒,鄭玄大家在注釋《周禮·天官·酒正》時就說:‘泛齊者,成而浮梓,泛泛然如今宜城醪矣’,泛齊,為周代祭祀五酒之首,鄭大家以為,泛齊如宜城醪一般,皆是上品。”
路清云點點頭,他倒不覺得有什么特別,就是比起臥龍莊酒肆的酒,清一些而已。
他和王粲也實在沒有什么好說的。
王粲一邊和他搭話,一邊不時觀察蔡瑁。
蔡瑁也在和楊眾私語,楊眾一邊說著,一邊微微頷首,蔡瑁則是神色凝重。
“孔明以為,蔡軍師和楊侍中在說些什么?”王粲轉頭悄聲問道。
路清云搖搖頭,笑道:“仲宣兄不若觀舞!”
今夜的舞蹈很帶勁。
后世稱為《盤鼓舞》。
地面上扔著五面鼓,一個舞伎跳躍其上,一個侏儒不住追逐。
那位舞伎生得嬌美動人,儀態落落大方。
紅色衣裙,長袖飄飄,一條束帶,盤住楊柳細腰。
她若在空中翱翔一般,玉足點在鼓上,形成優美的節拍。腰肢纖細而有力,或者疾步而奔,或若展翅翱翔,仰頭時展示著身體優美的曲線,回眸時眼中秋波仿佛要溢出一般。
羅裙飄飄,長袖交疊翻飛,若驚鴻拂過水面,又若天鵝曲頸向天。
一旁樂師,配著《操》《均》等曲,悠悠揚揚,讓人心情恬淡。
路清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種舞蹈,忍不住喝起彩來。
王粲臉色一暗,斜視路清云一眼道:“軍師與司空有舊,交情莫逆。”
路清云一怔。
王粲上進之心,可謂煞風景。
王粲卻不理會,接著說道:“軍師的姑父張溫,曾受中常侍曹騰提拔,而曹騰是司空的養父。孔明今日,拂去的不是軍師的面皮,而是司空的面皮。”
路清云不禁一臉黑線:“仲宣,你又何必擔憂?”
蔡瑁家中美貌的婢女,穿梭在宴席之間,不時勸酒。
以冷壽光處最為熱鬧,身側各立一婢,還有一位坐在他身邊,不時為他斟酒。
這位一百五六十歲的老登術士仿佛恢復了活力一般,不斷調笑。
美婢之酒,來者不拒。
不時說一個笑話,便讓身邊婢女掩口輕笑。
老登可謂游刃有余。
“孔明,可知冷壽光為何來此?”王粲又湊過來,這一次,是向路清云敬酒。
二人都是一飲而盡。
“為何?”
王粲才名在外,雖然是賓客身份,劉景升起草一些文書,卻離不開他,他能夠預知一些秘聞,路清云并不意外。
王粲微微一笑,朝著他招招手,示意他附耳過來。
路清云臉孔一黑,卻還是身體微傾。
“冷壽光預言,他還有一月壽命,一月之后,將死于江陵城樓。”
路清云看了一眼冷壽光。
心頭不由得一陣狐疑。
這老家伙看起來四肢有力,精力充沛,尤其是一只手,還搭在身側婢女的腰間。
此刻忽然預言自己的死亡。
實在是有些古怪。
“冷壽光還道,他有容成公《容成經》一卷,在死前,也要找一個傳人。”
《容成經》一卷,估計還是房中術。
路清平目光閃爍,“行玄素之道,延壽無極”,這等誘惑拋出來,荊州自劉景升而下,誰不心動?
剛剛平靜沒幾天的荊州,看起來又有新的風波涌起。
“軍師請冷壽光前來,可是為《容成經》?”路清云不由得小聲問道。
王粲看看四周,也小聲道:“冷壽光揚言,‘守生養氣,谷神不死,能使白發復黑,齒落復生,故而大道不可輕傳’,他要的傳人,一者年齒不可過高,二者須得有儀度,三者須得有除滅怪異,護持大道之德。”
說罷,他便得意地笑道:“孔明現在知道,為何軍師一開始要提攜于你?”
“多謝仲宣兄!”路清云臉色一寒,心念急轉,口中卻道,“仲宣何以知道的如此詳細?”
王粲笑容忽然凝滯,半晌才苦笑道:“這是冷壽光見鎮南將軍時說的。”
路清云立即明白過來,劉表,也在貪求這卷《容成經》。
夜色漸深。
《盤鼓舞》一共更換了數支,有三位舞伎,也有五位舞伎,裾如飛燕,袖如回雪。還有男女舞伎同時在鼓上跳舞,跳躍之姿,優美矯健。
鼓樂戛然而停,眾舞伎微笑著向后齊退,欠身施禮。
笑語盈盈,歡洽宴夜。
眾賓客皆散。
路清云騎著馬,和王粲別過。
他其實很理解王粲的心情,不斷透露一些“內幕”消息,顯示一下自身的存在。
不過,這種毛病要是不改的話,王仲宣怕是得接著在劉表幕府做賓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