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直要回歸故里嗎?”
徐庶的事情,在朋友圈中其實已經不是什么秘密。
潁川人氏,本名徐福,為人報仇而獲罪,得鄉黨庇佑而脫罪。
后避中州戰亂,遷往荊州。
如今徐庶已經年近三旬,在學宮算大齡弟子。
徐母和妻子皆在荊州,面臨一個養家糊口的問題。
他關心各路諸侯,其實主要的原因就是:他需要出仕了。
既然對劉表不滿意,那么選擇曹操,也不是沒有可能。
徐庶猛地喝了一大口,雙臉漲紅,長嘆道:“我也不知該向何處。”
路清云笑笑道:“元直何須如此?學宮抨擊曹孟德為異端,其實不是因為他說的話多么荒謬,而是因為,他做的事情,和學宮所作的事情,根本就是互相矛盾。”
徐庶一怔,說起來也奇怪,在荊州多年,最為佩服的,竟然就是比自己小十來歲的孔明,孔明對諸多事情,見解往往與眾不同,卻又一針見血,當真是難得。
“孔明教我。”他也不客氣地問道。
“曹操主張,先天下而后災異,學宮認為,先怪異而后天下。
然而,曹操不平災異能定天下嗎?學宮不問天下能平災異嗎?
就以此次荊州而論,災異當頭,劉景升連出兵救張繡都做不到;同時在學宮,若不是荊州這些年較為安定,如何能夠積蓄力量平定災異?
是曹操不明白嗎?是學宮不清楚嗎?并非如此,學宮平災異,需要聚集天下賢良,曹操定天下,也需要收攏各方豪杰。他們所爭,就在于此。”
路清云堪堪而談。
徐庶聽著,不禁擊掌道:“孔明所言不差。”
路清云笑道:“所以,以元直才具,何必擔心無人征召?恐怕此次天子使節,就是為征召你而來。”
徐庶笑道:“怕是天子聽說孔明之名,特來征召吧。”
二人說笑幾句,徐庶也盡將心頭煩悶拋開。
當今亂世,不是主擇臣,而是臣擇主。
所以何憂之有?
……
次日二人到學宮。
“春秋堂”講授公羊傳。
每次講授五經的時候,經師總會散布一些時事,讓學宮諸生討論。
這一次是宛城之戰。
前一刻,曹孟德得張繡歸降,尚且志得意滿。
后一刻,曹操大敗,長子曹昂、侄子曹安民、都尉典韋戰死。
學宮諸生,目瞪口呆之余,對曹操未免嘲諷了一番。
“曹孟德奉迎天子,原以為能夠匡扶中夏,想不到竟然這般沒用!”
“張繡一介西涼降將,都能讓曹孟德受盡屈辱,要是東征呂布,以呂布的驍勇,恐怕也討不了好。”
“既奉迎天子,如今袁術篡逆,理應聚各路諸侯之力,共伐袁術,卻偏偏要來對付我荊州,曹操此舉甚為不智。”
……
“看來,曹孟德是來求和的。”徐庶小聲道,“劉景升喜歡名士,他便派來了楊眾,看起來倒是誠心誠意。”
楊眾,弘農華陰人氏,曾祖楊震,是名揚天下的大儒,曾任太尉。是為數不多的追隨天子一路東行,撐到許都的大臣。
如今在朝中擔任侍中,封蓩亭侯。
他本人也算得上一位名士。
“求和自然不假,不過卻不是因為宛城戰敗,而是因為,徐州、揚州一帶局勢復雜。曹操不能不備。
他如今擔心荊州掣肘,也擔心河北有變,我聽說,他還派孔融孔文舉去鄴城,封袁紹為大將軍。”
徐庶也微微頷首。
上回袁紹的大將軍是自立,如今便得到了朝廷正式的追認。
袁術稱帝,已經跟孫策翻臉。
接著派遣使節跟呂布聯姻,聽說呂布已經明確拒絕,并把使臣韓胤送到許,和曹操結盟。
袁皇帝情形不妙啊。
忽聽徐庶身邊有人小聲說道:“聽聞泠壽光抵達襄陽。”
立即就有人問道:“此事當真?”
徐庶冷哼一聲。
二人看了一眼徐庶,都是訥訥不敢言。
路清云微微有些疑惑,他找遍了孔明的記憶,也找不出一條冷壽光的信息。
不由得目視徐庶。
徐庶便冷笑道:“冷壽光,自稱曾經向容成公學習御婦人法,壽數已經有一百五六十歲,整天曲著脖子學習鷮鳥引氣,須發皆白,皮膚還跟三四十歲差不多。方術之士,行徑與怪異無異。”
說起容成公,孔明的記憶就有了一些。
當世盛傳的仙人,曾經指導過黃帝、周穆王修行。當世不少自稱是容成公弟子的人,學到多少道術不清楚,唯一可以清楚的是,他們毫不避諱學到了“御婦人法”。
……
蔡家塢堡的一處廳堂,笙歌鼎沸,燈火熒煌。
纖纖柔荑,鼓瑟吹笙。
歌喉婉轉,清音嘹亮,美韻悠揚。
【今日樂相樂,相從步云衢。天公出美酒,河伯出鯉魚。青龍前鋪席,白虎持榼壺。南斗工鼓瑟,北斗吹笙竽。姮娥垂明珰,織女奉瑛琚。蒼霞揚東謳,清風流西歈。垂露成帷幄,奔星扶輪輿。】
眾人聽得都頗為入神。
這一曲是樂府中的《艷歌》,說的是一場神仙宴席。
荊州大家族蔡氏的排場,想必神仙也不過如此。
酒過三巡,蔡瑁忽然招呼道:“孔明!”
路清云忙上前施禮。
蔡瑁指著路清云笑道:“這位少年郎君,乃是司隸校尉諸葛豐之后,瑯琊諸葛珪之子,豫章太守諸葛玄之侄,名亮,字孔明。龐德公、水鏡先生稱以‘伏龍’,此番襄陽平息怪異,孔明功不可沒,鎮南將軍也頗為稱許。”
“哦!”有幾席客人,看向路清云時都有些驚訝。
他是晚輩,便向賓客一一施禮,敬酒。
蔡瑁這是將自己當成子侄提攜?
一時之間,路清云倒是有些捉摸不透。
今夜的客人還不算很多。
楊眾坐在首席,神情冷漠,對路清云只是微微頷首,酒也只是飲了半盞。
荊州從事中郎韓嵩、東曹掾傅巽幾位鎮南將軍幕府的人,倒是頗為客氣。
“江陵冷壽光!”一位道士裝束的人微笑道。
路清云大吃一驚。
他快速打量了一幅道士,一頭白發白須,面容果真如同傳說的一般,好似三四十歲,顏如紅玉,神情甚是灑脫。
“先生可是方術之士?”路清云眉頭微蹙。
冷壽光微微一怔,點頭稱“是”。
路清云便拱拱手道:“先生恕我無禮,然學宮有規矩,方術之士,須敬而遠之,亮不敢有違。”
宴會之上,眾人本已經開始三三兩兩,小聲交談。
聞言都看了過來。
蔡瑁的臉上,不禁泛起一絲怒意。
路清云快速回到自己的席位。
今天的宴席之上,荊州出席盡是清一色的“降曹派”。
讓他如何能夠敢不保持一點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