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謝雯陰差陽錯占了這具身體,從前是無神論者,而現在她不得不相信這個事實。
記憶里的繡樓總是飄著檀香。
原主謝明姝的閨房在謝府最深處,窗外種著兩株晚櫻,此刻雖無花,枝椏卻依舊探到雕花木窗上,像極了誰的手指在叩窗。
她記得那天是皇帝賜婚之日,明黃圣旨攤在內閣首輔的紫檀木案上:“內閣首輔謝崇遠長女謝明玥,性資端淑,著配東宮太子蕭景珩,擇吉日完婚。”
原主難以置信,明媚的少女有雙小鹿般的眼睛,那一刻卻紅得像含著血,那是屬于十六歲少女的、純粹的悲憤與不解。
她想不通。
明明上個月在御花園的秋千架下,蕭景珩還攥著她的手腕說:“明姝,等我掃清障礙,定求父皇賜婚。”
他掌心的溫度燙得像火,咳著氣說這話時,喉間的腥甜氣都噴在了她的發頂,溫熱的氣息讓情竇初開的少女意亂情迷,沉浸在男子的甜言蜜語之中。
可轉身,他就接了賜婚長姐的圣旨。
不僅原主想不通,此時的謝明姝也想不通,記憶里的蕭景珩深愛著這具身體。
謝明姝雖對當今太子殿下一往情深,可是以她的性子,絕對不會懸梁自盡,這“懸梁自盡”的事兒又是誰傳了出去?
到底是誤傳還是有意為之,此時不得而知。
那晚的月光格外冷,透過鮫綃帳照在床榻上,像鋪了層薄冰,原主抱著膝蓋坐在床角,忽然聽到窗欞“咔噠”響了一聲。
她以為是風吹的,直到一道黑影翻窗而入,帶著滿身的酒氣和寒意。
是蕭景珩。
他身上還穿著朝服,玉帶歪斜地掛在腰間,墨發濕漉漉地搭在額前,顯然是剛從什么宴會上逃出來的。
他一把攥住原主的肩膀,力道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頭:“明姝,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你不要生氣……”
原主猛地推開他,聲音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那是哪樣?太子殿下,您擇日就要來我家納征了,此刻翻我的窗,是嫌謝家的臉還沒丟夠嗎?”
蕭景珩踉蹌著后退半步,撞到了妝臺。
臺上的菱花鏡“哐當”摔在地上,裂成了蛛網。
他看著她通紅的眼睛,忽然低低地笑起來,笑著笑著就開始咳嗽,帕子捂在嘴邊,滲出血色來。
謝明姝心中一緊,他這身體,全是當年為了救她落的病根,往日里她心疼不已,此時克制自己沖到他面前,憤怒的看著他,眸色里卻已然有了幾分擔憂。
“我若不娶你長姐,父皇就要削你父親的權。”他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九闕盟在江南蠢蠢欲動,清流黨盯著謝家的位置,我……我不能讓謝家倒。”
“所以就要犧牲我嗎?”原主抓起桌上的云紋棋子,狠狠砸在他腳邊,“蕭景珩,你當年為我跳荷花池的時候,怎么沒想過今日要這樣對我,是誰曾許諾要與我白頭到老,永不分離?”
棋子在青磚地上彈了個響,滾到床底去了。
“父皇賜婚,我也是被逼無奈,這一切,都是為了保住謝家,保護你,為了……”
被謝明姝質問,太子殿下情急之下想要反駁,可抬頭看著謝明姝的眼睛欲言又止,臉上寫滿了無可奈何。
蕭景珩的臉在月光下白得像紙,他忽然抓住她的手,把一枚溫熱的東西塞進她掌心:“明姝,我心中只有你一人,你可懂我?”
那是枚龍紋玉佩,是太子的私印,更是皇家身份的象征。
原主還沒來得及看清,就被他猛地擁進懷里,他的懷抱滾燙,帶著濃重的酒氣和藥味,還有一種讓她心悸的絕望。
“等我榮登皇位,我便娶你,”他咬著她的耳垂,聲音輕得像夢囈,“在我的心里,我的皇后,只能是你。”
原主的心跳得像要炸開,那一句“我的皇后只能是你”,讓她心中雀躍,卻在他松開手的瞬間,沒了力氣。
她不敢問。
那句“我的阿姐怎么辦?”最后也沒能說出口。
內心的糾結卻像是一張大網將她包裹起來。
蕭景珩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忽然轉身翻窗而去,衣袍掃過窗臺上的蘭草,帶倒了青瓷花盆,碎裂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謝明姝握緊手里的龍紋玉佩,只覺得燙的手掌發疼,他將這東西交給自己,無疑是將太子府的身家性命都交給她。
他是愛她的,她知道,可如今陛下的圣旨已經快要將她逼瘋了。
她無力和皇帝對抗,只能將怨氣發泄在蕭景珩的身上。
謝明姝看著手里的玉佩良久,默默將玉佩藏進了繡樓里的暗格里,不敢讓任何人瞧見,她低頭看著散落一地的云紋棋子……
這副云紋棋子在黑夜里閃耀著光芒,黑白棋子如今也只剩下了白子,黑子被她送給了太子,就像他送給自己銀釧,他們早在東宮的櫻花樹下許諾了一生一世。
云紋棋子是她母親的遺物,一共十八枚,黑白各九枚。
白子通體散發著柔和的光澤,似是將皎潔的月光收納其中,溫潤而細膩,觸手生涼卻又不讓人覺得冰冷刺骨,仿佛帶著一絲生命的溫度。
黑子則是用黑曜石精心雕琢而成,其色深邃如夜,黑的純粹,黑的深邃,仿佛能將世間所有的光芒吞噬。
這副棋子雖然只有十八枚,可對于她來說意義非凡,她本想著他們成親那日,這副棋子便可以再次湊齊,現在看來……
不知何日是歸期!
原主的記憶到這里開始模糊,像是被濃霧籠罩,她只記得自己狼狽地蹲在地上撿拾棋子,忽然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不是丫鬟的軟底鞋,而是沉重的、帶著金屬質感的靴子聲。
門被推開的瞬間,一股甜膩的香氣涌了進來,像是把上好的安息香混了曼陀羅花,聞著就讓人頭暈目眩。
原主想呼救,喉嚨卻像被堵住,只能發出嗬嗬的聲響。
她被人按在梳妝臺上,后腦勺重重磕在菱花鏡上,鏡面的冰涼和額頭的劇痛同時襲來。
她拼命掙扎,指甲摳在對方的手背上,卻摸到一片粗糙的繭子,窒息感是突然降臨的,一條冰涼的羅帕纏上她的脖頸,力道大得像鐵鉗。
原主的眼前閃過很多畫面——十歲那年蕭景珩把她從荷花池里撈上來時濕透的衣襟,父親教她下棋時敲在她手背上的戒尺,姑姑謝淑妃塞給她蜜餞時溫柔的笑……
最后定格的,是那人彎腰時,她從他半敞的衣襟里瞥見的刺青——一朵黑色的曼陀羅,花芯里藏著個“九”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