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谷口薄霧未散，阿秀背著個小巧的行囊。

小白狐死死扒著她的腿，喉嚨里發出嗚咽的輕哼，一雙靈動的眸子里全是濕漉漉的不舍。

“小白，在家要乖，我回來給你帶糖葫蘆。”

阿秀蹲下身揉了揉小白狐毛茸茸的腦袋，眼圈泛紅，聲音里壓著一絲顫。

小白狐伸出粉嫩的舌頭，舔了舔她的手心，短促地“嚶”了兩聲，像是在做什么鄭重的保證。

胡姥姥將一張鞣制過的獸皮地圖交到許硯手中，獸皮邊緣已經磨得起了毛，顯然主人時常摩挲。

“許先生，前路兇險，萬事以性命為重。阿秀……就拜托你了。”

她目光落在許硯身上，鄭重無比。

“婆婆放心。”

許硯接過地圖，入手微沉，一股草木與狐族特有的清冽氣息混雜著傳來。

他聲音平穩，自有一股讓人心安的力量。

“有我在，定護她周全。”

這承諾既是說給胡姥姥，也是說給自己。

“大哥哥，我們走吧。”

阿秀用力抹了下眼睛，擠出一個笑，那笑容里有離家的不安，也有對山外的好奇。

許硯朝胡姥姥拱手一禮。

“前輩珍重。”

“一路平安。”

胡姥姥揮著手，身影在晨霧里漸漸模糊。

小白狐跟到谷口，直到兩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蒼莽山的林海中，才發出一聲悠長凄清的鳴叫，在山谷里回蕩不休。

阿秀終是沒忍住，回頭時，淚珠滾了下來。

許硯沒說話，只是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單薄的肩膀，腳下速度卻悄然加快了些，將那片安寧徹底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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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莽山的霧氣太濃，五步之外便人影不分。

參天古木的枝椏在霧中扭曲成鬼影，空氣里盡是腐葉和濕土的味道，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能讓后頸皮發麻的妖氣。

許硯雙目微闔，神思沉入識海，草木語悄然運轉。

方圓五十丈內，草木的呼吸，地脈的微顫，生靈的氣息，都像一條條細小的溪流匯入他的心湖。

幾只嗜血境的小妖在灌木叢里逡巡。

可當許硯二人走近時，那窸窸窣窣的動靜便會戛然而止，幾聲壓抑的低吼后便悄無聲息地退走了。

“大哥哥……歇、歇會兒吧。”

阿秀扶著膝蓋，小臉跑得通紅，氣息有些亂了。

絲芽境的修為在這種險惡山林里長途跋涉，還是太勉強。

許硯扶她在盤結的老松根上坐下。

“大哥哥，這樣真的……看不出來嗎？”

阿秀啃著芝麻餅，還不忘緊張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胡姥姥臨行前下的幻術遮掩了她狐族的豎瞳和耳朵輪廓。

許硯借著松針縫隙漏下的一點天光打量她。

眼前的少女眉目如畫，肌膚在光下細膩得像塊暖玉，活脫脫一個山野間長大的靈秀村姑，哪里還有半分妖氣。

“放心，”許硯從懷里掏出個油布包，里面是幾卷書，“除非是專修瞳術的修士，或是金丹境的大能，否則沒人看得出破綻。你現在看起來，比人還像人。”

阿秀被他逗得撲哧一笑，緊張感頓時消散不少。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得盡快穿過蒼莽府地界。黑石府那邊雖然亂，但至少比被靈濟寺那群禿驢追著強。”

阿秀乖巧點頭，咽下最后一口餅，小巧的鼻子忽然抽動了幾下，指向左邊一條岔路。

“地圖上說，左邊是近路……可我聞到一股焦糊味，特別難聞。”

許硯神思一凝，草木語全力鋪開。

左側山道反饋回來的草木氣息帶著一種枯萎焦灼的死寂。

而右側，則生機盎然。

他指尖捻起一枚松針，那針尖竟在他掌心微微發顫——這是草木對兇戾煞氣本能的恐懼！

“走右邊！”

許硯當機立斷，拉起阿秀。

“近路有時候就是催命的路。”

兩人剛轉入右側山道，左邊山道上便傳來“轟隆”一聲巨響！

緊接著，是野獸痛苦到極致的狂暴咆哮和重物滾落山坡的聲音！

地面都跟著震了幾下。

阿秀嚇得小臉發白，死死攥住許硯的衣角。

“熊羆精！”許硯手已按在腰間匕首上，“聽動靜，是踩了獵妖人的‘鎖妖夾’。”

他示意阿秀別出聲，自己則像只貍貓悄無聲息地攀上一塊巨石，撥開濃密的枝葉朝左側望去。

只見那山道上，一頭丈余高的黑熊正在癲狂地刨抓著大地！

它粗壯的左前掌被一副玄鐵打造的猙獰巨夾死死咬住，深可見骨，黑毛被涌出的血浸透成一團。

狂化境初期的妖氣如風暴般瘋狂四溢。

一雙猩紅的眼珠里，血絲如蛛網般爆開，再無半分清明，顯然劇痛已讓它理智全無。

不遠處幾具穿著破爛皮甲的獵戶尸體倒在血泊里，死狀凄慘。

“玄煞鎖妖夾，鎮玄司的東西。”許硯眉頭緊鎖，正想悄悄退走。

那熊羆精卻猛地仰天發出一聲咆哮！音浪化作實質的沖擊，震得許硯耳膜嗡嗡作響，連林間的霧氣都被吹散了一圈！

它本就龐大的身軀竟又鼓脹了一圈！濃郁如墨的噬靈煞氣從它毛孔中噴薄而出，瞬間將夾子上銘刻的符文腐蝕得滋滋作響！

“不好！它要自損本源強行破禁！”

許硯低喝一聲，連連爆退，拉著阿秀就往后狂奔。

“咔嚓！”

一聲刺耳的金鐵斷裂聲響起，那號稱能困住狂化境妖獸的玄鐵巨夾，竟被它硬生生掙斷！

熊羆精甩著血肉模糊的前掌，一雙猩紅暴戾的眼睛，隔著幾十丈的距離，瞬間鎖死了這片區域唯一的活物——許硯和阿秀！

那目光跨越幾十丈，像兩根燒紅的鐵釬，狠狠刺入許硯的感知！

“跑！”

許硯低吼一聲，拉著阿秀一頭扎進了密林深處！

身后，沉重的腳步聲如戰鼓擂動，每一次落地都讓大地顫抖！

巨木震顫，落葉狂飛。

許硯仗著草木語，對周遭地形了如指掌，專挑藤蔓叢生與樹根盤結的地方鉆。

神思微動間，他甚至不用開口。

一根垂掛的老藤會“恰好”蕩下，帶著風聲抽在熊羆精的眼睛上。

一處長滿青苔的地面會“恰好”變得滑膩無比，讓它一個踉蹌險些栽倒。

一截埋在土里的樹根會“恰好”如毒蛇般拱起，狠狠絆它一下。

“吼——！”

熊羆精被這些小動作騷擾得暴怒不已，一爪揮出，堅韌的老藤應聲而斷，木屑紛飛。

但這接二連三的阻滯，已為許硯和阿秀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

他瞅準前方一片異常茂密的巨型蕨類植物叢，拉著阿秀閃身而入。

“別出聲，收斂氣息！”

許硯低語，隨著他閃入的動作，指尖如蜻蜓點水，在身前的蕨葉上，身后的樹干上，無聲無息地落下幾個奇異的觸點。

周遭草木靈氣被瞬間引動。

一個與環境完美契合的簡易版“木隱迷蹤陣”剎那布下。

兩人的氣息、身形，乃至于踩踏落葉的聲音都徹底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吼……吼？”

緊追而至的熊羆精停下腳步，巨大的頭顱困惑地轉動著，銅鈴大的眼睛里滿是暴戾和不解。

氣息就是在這里斷掉的！它瘋狂地嗅著空氣卻只能聞到濃郁的草木和泥土芬芳。

聞不到“人味”，熊羆精的怒火徹底爆發！它捶打著胸膛，發出一聲震動山林的咆哮，開始瘋狂地摧毀四周的一切！

巨爪揮過，碗口粗的樹木應聲而斷！巨石被它一掌拍得粉碎！

蕨類植物叢中，阿秀緊張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許硯卻面色不變，只是眉頭微微皺起。

這畜生，瘋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