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聲空靈的狐啼讓山谷更顯幽靜。

忽然，許硯胸口那縷胡九娘留下的情絲微微發(fā)燙。

他心念流轉(zhuǎn)。

胡九娘那慵懶又帶著幾分媚意的打趣嗓音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

“喲，許公子這是躲到哪個清凈地界逍遙快活去了？也不怕奴家掛念你。”

“九娘？”許硯略感訝異，“你能感知到我？”

“自然。”胡九娘的笑意更濃，“情絲一線牽，你的大致方位，我還是能曉得一二的。怎么，不歡迎老婆子我？怕擾了你的清修？”

許硯嘴角不自覺地揚起。

“你若是老婆子，這天底下怕是沒幾個年輕姑娘了。”

他問道：“你知曉此地？”

“狐貍谷嘛，聽過幾耳朵。”胡九娘的聲音頓了頓。

“一群不問世事的狐族小輩，有個倔老婆子守著，倒是個好去處。她人還行，就是太倔，守著那巴掌大的地方不肯挪窩……罷了，你好生養(yǎng)傷，別再逞強拼命，我可不想少了你這么個……有趣的朋友。”

話音裊裊散去，情絲重歸平靜。

許硯撫著胸口，那女子神秘如霧，關懷卻來得真切。

他望著窗外月色，思緒翻涌。

此后數(shù)日，許硯便在谷中靜養(yǎng)。

白日里研習那本陣法古籍，進境神速。

偶爾他也在院中以指代筆，虛空勾畫陣紋，結果靈力不濟，剛成型的陣紋“噗”地一聲，散成漫天點點熒光。

一旁看熱鬧的阿秀頓時咯咯直笑。

“大哥哥，你這個一點都不亮！”

許硯無奈搖頭，這丫頭評判標準還真是樸實無華。

這日，他正在院中練習，阿秀舉著個五彩斑斕的花環(huán)，像只小蝴蝶似的飛奔而來。

“大哥哥！看我編的，好看不？”

花環(huán)野趣盎然，清香浮動。

許硯笑著點頭：“心靈手巧，好看得很。”

“嘻嘻！”

阿秀踮起腳，不由分說地將花環(huán)往他頭上一戴。

“大哥哥戴著更好看！”

許硯哭笑不得，正想取下卻被她拉起手。

“走，去見老槐樹爺爺！”

湖畔，千年古槐巍然矗立，樹冠如巨傘，蔭蔽半湖。

“老槐樹爺爺，我們來看你啦！”阿秀脆生生地喊。

枝葉沙沙輕搖，似在回應。

許硯運轉(zhuǎn)草木語，心神接觸到古槐的瞬間，只覺一股浩瀚蒼茫的意識涌來，遠非青江府那位故友可比。

“晚輩許硯，見過前輩。”他恭敬執(zhí)禮。

一股溫和的意念涌入許硯心神，意念中還帶著一絲純粹的好奇。

“老槐樹爺爺說，你身上的草木氣息很純凈，還有一絲……龍的味道！真稀奇！”阿秀在一旁當著翻譯。

許硯心中了然，原來是好奇那縷龍氣。

“爺爺還說，你對陣法一道很有天分，若有不解可常來敘談。”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許硯連連點頭應下。

此后一陣子，湖邊古槐下便成了許硯常駐的地方。

老槐樹雖不言語，但那直指本源的意念交流，將千年沉淀的陣法感悟娓娓道來，老道的經(jīng)驗令許硯如醍醐灌頂，陣法造詣與草木語的運用都一日千里。

閑談間，許硯也從老槐樹那里知曉了些蒼莽山的秘辛。

“老槐樹爺爺說，青丘最近好像有風波，讓我們別往蒼莽山深處去。”

阿秀轉(zhuǎn)述時，小臉難得的嚴肅。

許硯心中思緒縈繞，立刻聯(lián)想到靈濟寺那些僧人在蒼莽山邊緣的詭異舉動。

半月之后，許硯傷勢盡復，修為也穩(wěn)固在了筑基初期的頂峰，距中期只差臨門一腳。

這日，他正于古槐下印證一個迷蹤陣的變化，胡姥姥步履匆匆而來，神色凝重。

“許先生，有樁事需與你商議。”

“前輩請講。”許硯收勢起身。

“是關于靈濟寺的。”胡姥姥眉宇間的憂色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外出的族人帶回消息，那群靈濟寺的和尚并未消停。近期在蒼莽山邊緣活動愈加厲害，四處抓捕低階精怪，手段酷烈。”

許硯目光一凝：“他們想做什么？”

“尚不清楚。”胡姥姥搖頭，聲音沉重，“但我預感，他們遲早會找到這里來，谷中雖有先祖留下的陣法，可我這把老骨頭修為有限，怕是護不住……谷里這些…都是些只想過安生日子的孩子啊。”

她望向遠處草地上追逐嬉戲的小狐貍們，眼神復雜。

許硯默然。

靈濟寺有金丹坐鎮(zhèn)，爪牙眾多，胡姥姥即便修為不俗，怕也終究是獨木難支。

這片世外桃源，風雨將至。

“老身有一不情之請。”胡姥姥轉(zhuǎn)過頭看向許硯，眼眸里布滿懇求的神色，“我想讓阿秀……去人間紅塵歷練一番，之后再去青丘狐國。”

許硯微怔，這個請求太突然，也太沉重。

胡姥姥輕撫身旁粗糙的樹皮，聲音低緩，字里行間是壓不住的執(zhí)拗。

“老婆子我啊，是人狐混血，性子犟，這狐貍谷……是我?guī)装倌甑母俏业拿！?

“我走不了，也不想走。”

她話鋒一轉(zhuǎn)，目光灼灼地盯著許硯。

“可阿秀不同！”

“她是純血天狐，天賦心性都是上佳！困在這小小山谷里是埋沒了她！我舍不得她陪我這老婆子在此終老……”

“但這世道險惡，她心思干凈得像張白紙，一個人上路，我怎么放心？”

老太太的話語讓空氣都變得沉重。

“許先生，這些時日相處，老婆子看得出，你雖身懷隱秘卻心性純良，對弱小有悲憫，遇強敵有擔當，更難得的是……你身上那份從容自若的智慧！”

“阿秀跟著你，我放心！”

“請你……帶她入紅塵走一遭，讓她看看人間百態(tài)，明白世道人心。”

“等她心性穩(wěn)了，再送她去青丘！”

許硯心頭巨震，胡姥姥的話里字字是期盼，句句是堅守，更透著一股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悲壯。

他看著老人眼中近乎祈求的光，想起這半月多月安寧的恩情，想起阿秀純真的笑臉，想起老槐樹的指點……

拒絕的話就在唇邊，卻始終無法說出。

他迎上胡姥姥的目光，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前輩放心。”

“許硯在此立言，必護阿秀周全，帶她歷紅塵見世情，平安送抵青丘！”

這一刻，他眼中光華內(nèi)蘊，那份決斷與擔當讓胡姥姥緊繃的身子瞬間松弛下來。

“好！好！多謝許先生！”胡姥姥眼中泛起水光，但轉(zhuǎn)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磐石般的堅毅，“如此，老婆子便是拼盡這把老骨頭，燃盡這身修為，也要讓那些禿驢知道，狐貍谷的安寧……不是誰都能來踐踏的！”

她佝僂的身軀里，一股妖氣轟然迸發(fā)，凜然中帶著玉石俱焚的果決……

“前輩……”

胡姥姥擺擺手，收斂氣息，取出一枚雕刻著九尾靈狐的溫潤玉符遞給許硯。

“這是信物，去青丘的路線圖，我稍后給你，到了狐國出示此符，自會有人接引。”

她又補充了一句：“入紅塵歷練，不必急著去青丘。阿秀這丫頭也該好好嘗嘗人間煙火，見識人心冷暖了。”

許硯鄭重收好玉符：“晚輩明白。”

胡姥姥離去時，她的背影依舊佝僂，可在許硯眼中，她撐起了一整片搖搖欲墜的天。

許硯望向蒼莽山深處，云霧翻涌，無數(shù)兇險蟄伏其中。

他摸了摸懷中溫熱的玉符，又想起阿秀那天真爛漫的笑臉，前路的未知與兇險，在他心中掀起的些許波瀾，此刻盡數(shù)被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壓實。

紅塵歷練，青丘之行……這條路，注定不會平坦。

但他許硯，應下了！就絕不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