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樓道的窗口灌進來,帶著一種秋日特有的、冰涼的干燥感,像一把粗糙的刷子,用力地刷過我發燙的臉頰。
我靠著冰冷的墻壁,胸口劇烈地起伏,仿佛剛剛跑完一場漫長的馬拉松,終點卻是一片空無。
眼淚在眼眶里固執地打著轉,咸澀的霧氣模糊了眼前的一切,也模糊了那個剛剛從我身邊走過的、名為“青春”的幻影。
廣播里,李曉薇那清甜又帶著一絲疏離的聲音還在繼續,像一把精巧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我最不堪的傷口。
“有些人的青春,是連觸碰都帶著恐懼的。”每一個字,都化作一枚鋼針,深深扎進我的心臟。
恐懼?
是的,是恐懼。
但我恐懼的到底是什么?
是她的觸碰嗎?
不,絕不是。
我剛剛才花費了珍貴的1點情感點數,只為了在回憶里,重溫她傘沿那輕如羽毛的觸碰。
那一刻,系統冰冷的提示音都仿佛帶上了溫度。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雨絲落在傘面上的細碎聲響,她發梢飄來的洗發水清香,以及,那透過薄薄校服傳遞過來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壓力。
她說:“小心點,別淋濕了。”那聲音穿過雨幕,穿過時間的洪流,溫柔得像一場夢。
在那個瞬間,我以為我抓住了整個夏天。
可現實呢?
就在幾分鐘前,她的胳膊,那溫熱的、真實的肌膚,只是無意間擦過了我的手背。
沒有雨,沒有傘,只有教室里明亮的燈光和同學們收拾書包的嘈雜。
那是一種比回憶真實千萬倍的觸感,帶著生命的溫度,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穿了我所有的防備。
我猛地縮回手,那副樣子,一定狼狽到了極點。
像個誤觸了神明祭品的竊賊,惶恐、心虛、罪孽深重。
我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訝,然后是純粹的、不帶任何雜質的疑惑。
她輕聲問我:“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我只是……只是被回憶與現實的巨大割裂感燙傷了。
在回憶里,我可以是那個坦然接受她靠近的少年,甚至可以幻想自己勇敢地伸出手。
但在現實中,我只是林長寧,那個連與她對視都需要鼓足全部勇氣的懦夫。
我為之沉醉的,是那段被我用情感點數精心打磨過的、安全無害的過去。
而當鮮活的、未知的、充滿無限可能的現在真的降臨時,我唯一的反應,卻是逃跑。
我不敢回答她,甚至不敢再看她一眼。
我怕在她清澈的眼眸里,看到我自己那副可悲又可笑的倒影。
我像個逃兵一樣,抓起書包,幾乎是落荒而逃。
身后,是她沒有得到回答的問句,和全班同學若有若無的目光。
樓道里的風越來越大,吹得我幾乎站不穩。
我翻開一直緊緊攥在手里的日記本,在那一頁上,我曾經用顫抖的筆跡寫下:“她碰過我的肩膀”。
那是我小心翼翼守護的、關于她唯一的寶藏。
而現在,我在這行字的下面,又加上了一句,筆尖幾乎要劃破紙張:“可我連她的手都不敢牽。”
寫下這句話,仿佛用盡了我全身的力氣。
我無力地合上本子,將它緊緊抱在胸前,好像這樣就能汲取到一絲微不足道的溫暖。
可懷里只有冰冷的硬殼,提醒著我現實的堅硬與殘酷。
我不知道自己在樓道里站了多久,直到教學樓里的人聲漸漸稀疏,直到夕陽的余暉將我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孤獨地投射在斑駁的墻面上。
我必須回家,或者說,回宿舍。
那個被我稱為“家”的地方,此刻更像一個可以藏身的洞穴。
回宿舍的路,明明和來時是同一條,此刻卻感覺漫長得沒有盡頭。
路邊的香樟樹葉子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像是在嘲笑我的狼狽。
偶爾有認識的同學笑著和我打招呼,我只是僵硬地點點頭,加快了腳步。
我怕他們問我為什么眼睛那么紅,我怕自己編不出一個像樣的理由。
我滿腦子都是蘇晚照那張寫滿困惑的臉。
她會怎么想?
她會覺得我討厭她嗎?
還是覺得我是一個舉止怪異的怪人?
一想到她可能會因為我的反應而對我產生負面的印象,我的心臟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快要窒息。
我搞砸了。
回憶系統給了我重溫美好的機會,卻也像一種毒藥,讓我對虛幻的過去越來越沉溺,從而更加畏懼無法掌控的現實。
我用情感點數強化了“放學路上的風”,卻在現實的風中潰不成軍。
那一點點虛擬的甜蜜,最終換來的是現實中加倍的苦澀。
終于,我回到了宿舍。
推開門,里面空無一人,室友們大概都去食堂或者操場了。
這正合我意。
我需要一個絕對安靜、絕對私密的空間,來舔舐我的傷口。
我把書包扔在桌上,整個人重重地摔進椅子里,仰起頭,對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發呆。
宿舍里安靜得可怕,只有我粗重的呼吸聲和窗外呼嘯的風聲。
我緩緩抬起我的右手,就是那只被她碰到的手。
手背上似乎還殘留著那驚心動魄的觸感,溫熱的,柔軟的,卻又像烙鐵一樣滾燙。
我為什么會縮回來?
這個問題像魔咒一樣在我腦子里盤旋。
我在害怕什么?
我在恐懼什么?
我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
是因為自卑嗎?
覺得自己配不上她的靠近?
還是因為……我太珍視這來之不易的瞬間,以至于任何主動的回應,都像是一種褻瀆?
我不知道答案。
我只知道,我讓一個或許可以拉近我們之間距離的機會,變成了一堵更高、更厚的墻。
蘇晚照的那個問題“你沒事吧?”,像一根魚刺,深深地卡在了我的喉嚨里,吞不下,也吐不出。
不行,不能就這樣算了。
我猛地從椅子上坐直了身體。
一種強烈的、近乎偏執的念頭從心底涌了上來。
這一次的失敗,比以往任何一次暗戀的苦澀都要來得猛烈。
它不再是遙遠的、模糊的遺憾,而是剛剛發生的、帶著屈辱感的慘敗。
我無法接受自己是這樣一個懦夫。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本攤開的日記上。
“可我連她的手都不敢牽。”這行字像是在無聲地控訴我。
不,一定還有別的什么。
在我和她之間,一定還有我忽略掉的細節,一定還有某些瞬間,可以解釋我今天這近乎病態的反應。
或許,在更早的過去,在那些被我遺忘的角落里,埋藏著我如今所有行為的根源。
我需要回去看看。我必須回去看看。
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狂跳的心臟。
這一次,我不是為了重溫甜蜜,而是為了尋找答案,為了自我救贖。
我將全部的意念集中起來,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
現實讓我一敗涂地,那么,就讓我在過去里,為自己尋找到一條活路吧。
意識漸漸沉入一片深邃的黑暗,緊接著,那熟悉的、散發著幽藍色光芒的系統界面,開始在我的腦海中緩緩浮現。
一個個塵封的記憶片段,如同星辰般在黑暗中閃爍起來,等待著我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