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地上,指尖捏著那張便簽紙,指甲幾乎要陷進紙里。
蘇晚照的字跡在眼下晃著,清清爽爽的小楷,每個字都像被風輕輕托著,卻在“心跳比蟬鳴還響“那里洇開了一點墨跡——她寫這句話時,筆尖是不是在紙上頓了很久?
后桌的張鵬踢了踢我的椅子腿,我這才驚覺自己已經蹲了快半分鐘。
抬頭時蘇晚照已經抱著作業本出了教室門,發間的蝴蝶發卡閃了閃,像被風吹落的星子。
我手忙腳亂把便簽夾回日記本,封皮上的燙金紋路硌得掌心生疼。
下午的陽光斜斜切進窗戶,在課桌上鋪了層蜜色的糖霜。
我盯著日記本第三頁的折角——那是我上周三偷偷夾銀杏葉時壓的。
現在那頁紙底下,正躺著蘇晚照的秘密。
“林長寧?“
班主任林老師的聲音從講臺傳來,我慌忙坐直,課本“啪“地砸在桌角。
她抱著保溫杯走過來,杯身還冒著熱氣,我聞到了枸杞的甜香。“今天怎么總走神?“她的指尖點了點我攤開的數學練習冊,上面的函數題還停留在第二題,“上次月考你可是全對的?!?
我喉嚨發緊,目光不受控制飄向教室后排的黑板報。
蘇晚照畫的藍風鈴還在,花瓣邊緣被她用白色粉筆勾了邊,風一吹就像要落下來。“沒、沒事?!拔夷笾摴P,筆帽上的咬痕硌著指腹,“可能...沒睡好。“
林老師沒再追問,轉身時我看見她教案封皮上別著枚銀色胸針,是朵半開的玉蘭。
她回到講臺時,蘇晚照抱著作業本回來了,發梢沾了點走廊里的風,帶著股橘子汽水的味道——是她早上分給我的橘子糖的味道。
她經過我座位時,校服袖口掃過我的課本。
我鬼使神差翻開日記本,那張便簽紙又滑了出來。
這次我看清了紙角的小風鈴,歪歪扭扭的,五個銅鈴被畫成了圓蛋蛋,最下面那個還多了道短線,像被誰輕輕撥過。
“叮鈴——“
我猛地抬頭。
教室后窗的風忽然大了,吹得蘇晚照畫的藍風鈴“嘩啦“響——不,是真的風鈴。
我這才發現,不知何時窗臺上多了串銅鈴,被陽光曬得發亮,風穿過去時,聲音像碎玻璃落在玉盤里。
蘇晚照坐下時碰了碰我的胳膊:“這是我今早帶來的,“她低頭整理作業本,耳尖泛紅,“上次說你總說教室太靜...現在有聲音了?!?
我盯著她的耳尖,突然想起日記本最后夾著的銀杏葉。
那是上周二放學時,她蹲在樹底下幫我撿被風吹跑的本子,發繩散了,銀杏葉落進她發間,我站在原地看了足足二十秒,直到她抬頭問“你不幫忙嗎?“才手忙腳亂彎下腰。
現在那串風鈴又響了,我聽見自己心跳聲蓋過了鈴聲。
手指不受控制摸向日記本夾層,那里還藏著上周用省下的早飯錢買的星空棒棒糖——包裝紙上印著銀河,我想等她生日時送,可她的生日是哪天?
我翻遍了所有記過她名字的紙頁,只在周記本里找到句“蘇晚照說,秋天的生日最干凈“。
“林長寧,發什么呆呢?“蘇晚照用鉛筆戳了戳我胳膊,“數學老師讓收作業?!?
我手忙腳亂翻書包,作業本“啪“地砸在她課桌上,夾在里面的便簽紙又滑了出來。
這次她看見了。
她的指尖懸在便簽上方,像要碰又不敢碰。
我看見她睫毛顫了顫,像被風吹動的蝶?!斑@是...“
“早上從日記本里掉出來的?!拔液韲蛋l緊,“是你寫的嗎?“
她突然低頭,劉海遮住了眼睛。
我聽見她輕輕吸了吸鼻子,然后說:“是我高一寫的。
那時候...我總在本子上寫這些亂七八糟的?!?
風又吹起來,風鈴響得更急了。
我望著她發頂翹起的小卷毛,回想起她曾說自己爸的藥費又漲了,母親說當老師最穩定,她本來想去BJ學畫畫,可家里的情況讓她只能放棄。
回憶突然破碎,我猛地睜開眼。
教室里的陽光刺得我瞇起眼,蘇晚照正盯著我,眼神像被驚醒的小鹿。
她的鋼筆掉在地上,墨水滴在練習冊上,暈開團深藍色的云。
“你...剛才是不是哭了?“她伸手碰了碰我臉頰,指尖涼得像塊玉。
我這才發現自己滿臉都是淚,連校服領口都濕了一片。
“沒?!拔一琶δ?,卻把眼淚蹭到了她手背上。
她沒躲,反而用指腹輕輕擦我眼角:“騙我,你睫毛都沾成小簇了?!?
后桌張鵬吹了聲口哨,我耳朵“轟“地燒起來。
蘇晚照縮回手,低頭撿鋼筆時,從她書包里滑出個硬皮本。
封皮是褪色的藍,邊角磨得發毛,我認出那是她總抱在懷里的“秘密本子“。
她手忙腳亂去撿,可我已經看清了翻開的那頁。
上面用鉛筆寫著:“林長寧幫我撿起掉落的書頁,他的手指很涼,指甲蓋泛著粉,像沾了晨露的花瓣?!白舟E很淡,像是寫了又擦,擦了又寫,最后用鋼筆描了一遍。
“這是...“我聲音發顫。
她的臉漲得通紅,把本子緊緊抱在懷里:“初二的...周記本。
我早忘了還有這個?!?
林老師不知何時站在教室門口,手里抱著新領的作業本。
她看了眼我們,又看了眼蘇晚照懷里的本子,走過來輕聲問:“晚照,你最近是不是壓力太大了?“
蘇晚照的手指絞著本子封皮,指節發白:“嗯?!?
“如果有什么需要幫忙的,隨時找我?!傲掷蠋熋嗣念^,轉身時沖我笑了笑,那笑里帶著點我讀不懂的溫柔。
蘇晚照突然抬頭看我,目光像道細弱的光。
我們就這么對視著,窗外的風鈴又響了,我聽見她的呼吸聲。
放學鈴響了。
蘇晚照猛地收回目光,手忙腳亂收拾書包,鋼筆帽“當“地掉在地上。
我彎腰幫她撿,指尖碰到她的,這次沒躲。
她的手還是涼的,可我沒像上次那樣縮回,反而輕輕握了握。
她的肩膀抖了抖,抬頭時眼睛亮晶晶的:“我...我明天帶糖來。“
“好?!拔衣犚娮约赫f。
晚自習時,我在日記本上寫:“原來你也在害怕,只是藏得太深?!皩懲暧之嬃舜L鈴,每個銅鈴里都畫了顆小太陽。
窗外的風掀起紙頁,我望著蘇晚照的背影——她正伏在課桌上寫什么,發梢被風掀起,露出后頸一點淡粉的皮膚。
我摸著日記本里那張便簽,小風鈴的毛邊扎著指尖。
明天,我想,等明天攢夠點數,我要回到她表達無奈的那天,告訴她——我會記得,用一輩子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