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307室像被陽光曬透的琥珀,連空氣都泛著暖融融的甜味。約翰盤腿坐在上鋪,耳機里槍炮聲轟鳴,他卻只分出三成注意力在游戲上——剩下七成用來偷瞄書桌前的科威爾。那人正用鋼筆在厚重的《流體力學》上勾畫,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像一排小柵欄,把約翰的目光擋在外面。
“靠!又死了!”約翰故意把游戲機摔得震天響,想引起注意。科威爾只抬了抬眼皮,鋼筆尖在紙上沙沙地走,像在嘲笑他的幼稚。約翰撇撇嘴,正想再制造點噪音,一聲悶雷般的“砰”從陽臺炸開。
盥洗室的門縫瞬間噴出半米高的水柱,像條暴起的銀龍,把約翰的限量版球鞋沖得原地打轉。科威爾的書桌首當其沖,《邊界層理論》漂起來時,他瞳孔地震的幅度堪比地震儀——那可是他導師的簽名版。
“關總閘!”科威爾的聲音劈了水聲而來,冷靜得像在指揮救火。約翰卻慌了神,撲過去用身體堵水管,結果水流從他T恤領口灌進去,在腹肌間開出冰涼的花。科威爾拽住他后領把人拎開時,約翰聞到了對方衣領上淡淡的雪松味,混著水汽,居然有點好聞。
總閘在走廊盡頭,需要跳起來才夠得著。約翰仗著一米九的身高輕松搞定,回頭時看見科威爾踮腳去夠消防柜里的扳手——濕透的襯衫貼在背上,肩胛骨的輪廓像兩片振翅欲飛的蝶。他突然覺得喉嚨有點干。
積水已經到腳踝,科威爾跪在地板上,用實驗報告當鏟子往桶里刮水。約翰看得直抽氣:“那可是你SCI論文的原始數據!”科威爾頭也不抬:“反正已經泡爛了,不如物盡其用?!?
分工在沉默中達成:約翰負責體力輸出,像臺人形抽水機;科威爾負責精密作業,連插座孔里的水都用注射器吸干。某次約翰搬洗衣機時撞到腰,悶哼一聲,科威爾突然伸手按在他后腰,指尖的溫度透過濕布料滲進來:“這里?尾椎第三節?”約翰愣住——這人居然記得他上次摔跤的X光片細節。
科威爾的書桌抽屜被沖開,一疊照片漂出來。約翰眼疾手快撈住,發現是科威爾在流體力學實驗室的自拍:穿著白大褂,戴著護目鏡,背后是水洞實驗設備。照片邊緣寫著日期——正是他們關系最僵的那周。約翰突然意識到,科威爾每天消失的五小時,原來不是去圖書館,而是泡在實驗室。
夕陽把積水染成蜜糖色時,管理員才帶著維修工姍姍來遲。進門就傻眼:地板已經能倒映人影,約翰正用拖把當劃槳,把最后一桶水推進地漏??仆柖自陉柵_,把泡發的書頁用吹風機低溫烘干,動作輕柔得像在修復文物。
“你們這效率……”大叔撓撓頭,“能來物業兼職嗎?”
維修工鉆進盥洗室后,兩人并排坐在約翰床上。床墊彈簧吱呀作響,像句曖昧的調侃。科威爾突然開口:“上次你發燒,我故意把空調調到18℃?!奔s翰差點被水嗆到:“我就知道!你丫當時還說是節能模式!”
科威爾摘下眼鏡擦霧氣,睫毛上沾著水珠:“那天你燒得說胡話,喊了十二次‘媽媽’,三次‘教練’,還有一次……”他微妙地停頓,“我的姓?!奔s翰的耳尖瞬間比泡發的書頁還紅,慌亂中抓起T恤下擺擦臉,露出半截腰線,科威爾的目光像被燙到似的彈開。
維修要持續到凌晨。約翰提議去樓下便利店買啤酒,科威爾卻從柜子里翻出紅茶包和便攜酒精爐——那是他熬夜寫論文的裝備。水汽升起時,約翰發現爐子邊緣刻著一行小字:“給K,愿你的湍流永不失控?!甭淇钍菍煹目s寫。
“他以前也總泡實驗室。”科威爾用鑷子夾起茶包,聲音輕得像在自言自語,“后來猝死在數據堆里?!奔s翰第一次聽他提起過去,突然不敢大口呼吸。紅茶在搪瓷杯里旋轉,像極了他們剛清理掉的漩渦。
“所以你才那么討厭我打游戲?”約翰試探著問。科威爾沒否認:“你敲鍵盤的聲音,像他最后那晚的鼠標點擊?!背聊诓柘阒邪l酵,直到約翰突然把杯子推過來:“嘗一口,甜的?!薄低蛋驯憷曩I的蜂蜜擠進了紅茶。
半夜,科威爾被窸窣聲驚醒。約翰正用手機電筒照著地板,水漬在光下像張抽象的地圖。
“你看,”約翰指著一處輪廓,“像不像我們第一次吵架時摔碎的盤子?”科威爾湊過去,發梢掃過約翰的鼻尖,帶著檸檬洗發水的味道。
他們開始在水漬里找形狀:洗衣機底座像南極洲,科威爾的眼鏡盒是馬達加斯加。約翰突然指著床腳的陰影:“這里像不像你論文里的湍流渦旋?”科威爾笑起來,眼角彎成細小的弧度,約翰這才發現他有顆虎牙。
維修工收工時,天已蒙蒙亮。科威爾的書桌被重新拼好,泡皺的書頁間夾著紙巾做的臨時書簽。約翰的球鞋被塞滿報紙,像兩個胖墩墩的守衛。
約翰醒來時發現自己蜷在床沿,身上蓋著科威爾的實驗服——那件永遠熨得一絲不茍的白大褂,此刻皺巴巴地團成一團??仆柵吭跁郎纤?,手里還攥著半干的《流體力學》,睫毛在晨光中投下淡青色的陰影。
約翰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把實驗服披回科威爾肩上。指尖擦過后頸時,科威爾動了動,含混地說了句夢話:“別調18℃……”約翰噗嗤笑出聲,陽光突然灌滿整個房間,照得滿地水漬像碎鉆。
他們在狼藉中醒來,在狼狽中和解。307室的積水退了,但有什么東西——也許是約翰游戲存檔里未通關的關卡,也許是科威爾論文里未解的湍流方程——被悄悄沖開了缺口。
管理員再來敲門時,看見兩個男生正頭碰頭地研究地板上一塊霉斑。約翰用拖把柄比劃:“像不像你上次說的邊界層分離?”科威爾居然真的認真分析起來,指尖在虛空中畫流線。大叔搖搖頭:“年輕人真會玩?!?
他當然不知道,那塊霉斑后來成了307室的“紀念地標”——每當有人抱怨宿舍關系緊張,約翰就會指著它笑:“當年水漫金山都沒淹死我們,你們吵個什么勁?”而科威爾會默默補上一句:“流體運動總是趨向平衡。”
窗外,真正的金山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傳說里白娘子水漫金山是為了愛情,而他們這場洪水,沖垮的卻是名為“隔閡”的堤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