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過半，月被濃云遮蔽，天地間只余下一片模糊墨色，正是小說常說的“夜黑風高”之時。

卻見兩條人影，一高一矮，緊貼著吳家庫院墻根的陰影疾行，正是王文與石勇。

到了昨日探查的那槐樹旁，石勇伏在墻腳，心中默數：“一百二十……一百五十……一百七十……”

院內，一片寂靜，唯有遠處傳來模糊的更梆聲。

“就是現在！”他低喝一聲。

石勇蹲下身，雙手交疊墊在膝上，對王文低聲道：“東家，踩著我上去，動作輕些。”

王文也不猶豫，腳下一踩石勇的手掌，借力向上猛地一竄，雙手堪堪扒住墻頭。他屏息觀察院內片刻，才小心地翻上墻頭，俯下身子。

接著，石勇后退兩步，一個短促的助跑，蹬墻而上，手臂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憑指力摳住磚縫，身體一翻，進入院內。

院內果然無人！

石勇快步上前，一刀將銅鎖砸開，二人閃身進入。

環顧庫房，卻見幾十匹堆放在角落的蘇家特制細布。

石勇利落地用劃開其中一匹的縫線，伸手向內一探，果然摸到了用油布緊緊包裹的物件——磷粉、硝石、硫磺等配制“陰火”所需的材料一應俱全！

這是東西是怎么進入這隱秘庫房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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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災人禍，誰說得準呢？”王文接口道，“比如，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

徐掌柜嚇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臉色煞白，連連擺手：“使不得！萬萬使不得！縱火焚燒貢品？那是抄家滅門的大罪！王東家，蘇小姐，你們這是要害死小老兒啊！”

“徐掌柜！”蘇云的聲音響起，“您甘心嗎？甘心祖傳的基業就這樣毀在吳家手里？甘心一輩子仰人鼻息，連口飽飯都吃不上？您想想您那些被壓榨的日夜，想想永昌記是如何將您逼到絕路的！”

聽了蘇云的話，徐掌柜臉上頓時變色，仿佛想到往日的屈辱，恐懼盡失，面色通紅，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

王文心中暗贊，又趁熱打鐵：

“無需您親自放火，只需您幫一個小忙。您明日就去求見吳掌柜，假意服軟，就說愿將庫中所有積壓的上好蘇家細布，以極低的價錢賣給他，只求他日后能給條活路。吳家貪婪，又在趕制貢布的節骨眼上，必定不會懷疑，還會嘲笑于您。”

“然后呢？”

“然后，您只需在那些布匹的最深處，悄悄混入幾匹‘特別’的布。里面會藏有一些……無傷大雅，常見的東西。剩下的事，您便無需再管。天災人禍，與您何干？”

蘇云接話：“徐伯伯，這是唯一的機會了。只要吳家貢布被毀，織造局必定問責。”

“屆時，能拿出頂級細布補上虧空的，唯有我蘇家！等我蘇家成了皇商，您今日雪中送炭之情，我蘇家必百倍相報！您徐記，就不再是任人欺凌的小布莊，而是皇商蘇家的第一合作伙伴！往日失去的，都能加倍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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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那石勇迅速將材料按比例配置完畢。

又聽他低聲道：“今夜刮的是東南風，若是用陰火，得把引火點設在西北角，這樣火起后會順著風勢往東南蔓延，正好覆蓋整個庫房。”

二人將配置好的“陰火雷”挪在西北角，甩手用火折子點了。

那東西一遇明火，并未立刻熊熊燃燒，而是真真如同陰險的毒蛇一般，悄然無聲地向內卷曲、發紅，散發出一種詭異的高溫，緩緩地、頑固地、引燃棉布，蜿蜒而上。

正當此時，卻聽得庫房外，一陣急促而略顯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不好！”石勇心中警鈴大作，“巡邏隊提前折返了！”

王文低吼一聲：“快走！”

只聽有門外聲音喝問：“誰在里面？！鎖怎么開了？！”

兩人顧不上掩蓋痕跡，轉身就向庫房后門狂奔！

卻聽得“哐當”一聲巨響，庫房前門被人猛地撞開！三四名手持棍棒的護院沖了進來，當先一人眼尖，立刻看到了角落里那詭異發紅、正在蔓延的火焰和兩個奔逃的黑影！

“有賊人！放火！他們在放火！快來人啊！”

“哪里逃！”護院頭目反應極快，情急之下，甩手就將手中的燈籠朝著他們的方向狠狠擲了過來！燈籠在空中碎裂，燈油與火星潑濺在一旁的布匹上，“轟”地一下竄起一道明火！

這意外之舉，反而瞬間加速了火勢的蔓延，更是將王文石勇二人通往后門的路阻斷！

“該死！走另一邊！”石勇怒吼一聲，一把將王文推向窗口，自己則轉身，拔出腰間短刀，猛地劈砍在旁邊一個高大的布架上。

那堆滿布匹的木架轟然倒塌，暫時擋住了追兵的路線。

“走！”石勇趁機一把拉住王文，撞開那扇本就有些腐朽的木窗，翻身躍出！

幾乎在他們落地的同時，身后的庫房本就不通風，此時劇烈燃燒達到了臨界點，積蓄已久的內火與外部明火結合，發出了“轟隆”一聲巨響！

熾熱的火焰猛地從門窗噴涌而出，巨大的氣浪將追到窗邊的護院都掀翻在地。

沖天的火光瞬間吞噬了整個庫房，映紅了半邊夜空，將吳家庫房照得如同白晝！

木材燃燒的噼啪聲、布匹化為灰燼的臭味、人們聲嘶力竭的救火呼喊聲、混亂的鑼聲響徹。

王文和石勇在地上翻滾兩圈，毫不停留，借著這混亂和沖天的火光作為掩護，跳出庫墻，幾個閃身，迅速融入了更深的黑暗巷道之中，留下了身后那吞噬一切的烈焰地獄。